================= 书名:风叶已鸣廊 作者:凌郁 她生来背负使命,却不自知。 她心动的时候,却得知那人已有了心上人。 他在身边,便是春光明媚,纵使种种温存,不是给她的。 远道而来的信使带来的是一场注定的劫数。 繁乱的梦境,一次次地告诉她真相。 原来,有那么多她并不知情的事。 原来,父亲曾为她做了那样一个决定。 倘若不是这个决定,那我,来过和没来过,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深感幸运,却又艰难。 一场交换啊,到还的时候了。 不得不做出选择,却又没有选择的余地。 就这样了吗?就这样了罢。 来生已许给他人,那就算了罢。 他还有漫长的一生。 对他而言,一场梦境而已,总要清醒。 从来就没有过相逢,总好过她已经离去。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子,风沐扬 ┃ 配角:赤朗奴郕,凌水儿等 ┃ 其它: ==================   ☆、第一章   洁白的月光洒在宫殿的石柱上,把整座宫殿映得神秘而又诡异。   庭院里不时有巡逻的队伍经过,守夜宫人提着灯笼静静地站在宫殿门口,一动不动的,看不出是醒着还是睡着。   宫人守夜是轮流值班的,当然,如果哪个宫里的主子特别喜欢某一个宫人,要求其夜夜为自己守夜也是有的。   守夜听起来简单,却并不是一个容易的活。守夜的宫人要一动不动,仔细听着宫殿内外的一切动静,他们又得明白,主子的哪些动静是应当当作没听见,不可声张的,而哪些动静却是召自己进去一刻不可耽搁的。   夜夜守夜的宫人倒好一些,反正倒霉好运都是自己的,也因为主子喜欢自己,所以不免会减轻些处罚。而那些轮流值班的守夜宫人们却总是担惊受怕,不敢怠慢,一旦在自己守夜的时候发生了意外,可就难逃罪责。   那些不必守夜的宫人们似乎会为了不必守夜,不用受这小心翼翼的煎熬而感到庆幸。可是,伴君如伴虎,每一个宫人都有可能因为一件小事丢掉性命。   突然,今夜在殿前守夜的宫人听到屋后巡逻队伍的脚步变得急促起来,又听得有人惊呼“有刺客。”   守夜宫人来不及多想,急忙冲着屋里大喊:“有刺客啊,主子小心。”这是个聪明的守夜人,他不透露出自己主子的身份,不论刺客是冲谁来的,这都是个明智之举。但他毕竟只是个宫人,就算他想保护自己的主子,但是没有主子的允许或召见,守夜人是不能进入宫殿的,这是王宫里的规矩,即使当真有刺客,也不能坏了规矩。   果然,很快有一个蒙面黑衣人出现在宫殿门口,守夜人不敢出声,只是看着那人进入殿内片刻又出来,他似乎并没有看到守夜人,而守夜人也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守夜人仍然不可以进入殿内,因为没有主子告诉他可以进去,他只得通知巡逻的队伍,叫他们去请人。   终于,在来了一些其他殿内的主人和一大队人马之后,守夜宫人终于可以尾随他们进入殿内了。   但是,所有人进去之后才发现,殿内空无一人,也完全没有打斗的痕迹。   车师王室都是从小习武的,论武功,他们应该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一招毙命这种事是不太可能发生在他们身上的,然而,这件事情最可怕的是,殿内干干净净,别说尸体,就是一滩血迹或是明显的脚印都没有。   没有人看到这宫殿的主人什么时候出去过,而那个刺客,守夜人亲眼见他空手出去。难道说,这宫殿的主人竟凭空消失了?   守夜人面如死灰,他知道自己的主子是什么人,他也知道这件事情有多严重。   巡逻队伍的首领突然站出来,拔出刀来指着守夜人,怒喝道:“你可知罪!”   小小的守夜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更何况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他连忙跪下:“是小人失职,是小人失职,将军饶命啊。”   那首领见这守夜人如此惧怕,便得寸进尺,大声喊道:“快说,你把大王弄到哪里去了?”   守夜人吓得伏倒在地:“小人不知啊,小人在外守夜,并未听到殿内有什么动静,也不敢私自入殿,是等到各位主子们到了小人才敢跟进来的呀。”   “你这狗奴才,既然你不肯说,那也是一样的,你伺候大王如此失职,我现在就杀了你。”那首领向前一步,当真就要动手。   “住手,这是我父王的寝宫,你在这儿杀人,是想造反吗?”一个年轻的姑娘从人群中走出来,严厉道:“他不过是个守夜人,你杀了他又有何用?当前最重要的是找到我父王。”   那首领见这姑娘,连忙放下刀跪下:“公主说的是,是巴鲁莽撞,巴鲁这就带人去找大王。”说罢,便急忙带着他的队伍出了宫殿。   其他人也都跟着出去了,那姑娘走近守夜人,蹲了下来。守夜人急忙连连磕头道:“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啊。”   那姑娘问:“你没看到我父王出去过吗?”   “奴才一直守在殿外,大王从未出去过,刚才确实有个蒙面的刺客来过,但他也是空手出去的,奴才真的不知道大王在哪里。”守夜人说得很快,他没有说谎,他的惊慌只是因为保命心切。   那姑娘看着他,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你继续守夜吧,在父王回来之前,每天晚上都由你守夜,我会叫人加强戒备,你还是要注意着所有的动静,有什么发现,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是是是,多谢公主不杀之恩。”守夜人的头在地上磕得“嘣嘣”响。听到那姑娘说了“去吧。”守夜人抬起头来时却已不见了那姑娘的踪影。   ☆、第二章   幽幽的一望无际的草原,繁茂得如同碧色的绒毯。远处青山若隐若现,天空蓝得像一潭沉静的湖水,天空不时有鸟儿飞过,欢快的叫声让所有人都能感受得到它们的自由。   “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美丽的草原,花儿,你呢?你也没看过吧?”叶子开心地笑着,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展开手臂转着圈,一时兴起竟跳起舞来。   她的马在一旁享受着大草原带来的美味,时不时地抬头看看四周。   突然,叶子面前的草从隐隐动了几下,她一向温顺的马啸了一声,把叶子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叶子定下神来,仔细一看,是一条大蛇在草间游动,它也发现了叶子,于是停了下来。叶子大声地笑了:“哈哈,花儿,原来你怕它呀?你看它这般惊慌,它还怕我们呢。”然后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哇,你怎么能长这么大呢?我从没有见过像你这么大的蛇。”   那蛇并没有反抗,相反叶子把它摸得很舒服,它轻轻地动了动,显然放松了许多。   叶子的马又啸了一声,告知叶子有人来了,叶子拍拍那条大蛇的头,笑道:“大家伙,去吧,回家吧。”叶子满意地看着大蛇游过之处草丛的动静。   叶子被身旁闪过的身影吓了一跳,只见一个穿着青灰色衣服的男子从叶子身后迅速越过叶子,抓住了那条大蛇。他用力握住大蛇的七寸之处,大蛇动弹不得,然后那男子转过头来,看着叶子道:“姑娘,你没事吧?”   叶子从男子手中抢过那蛇,不悦道:“你干什么!你不准伤害它。”   那男子见大蛇竟并未伤害叶子,并且十分温顺,感到些许惊讶,却又只道:“姑娘,在下冒昧,在下并不知这蛇不伤人,在下也并非恶意想要伤害它,只是我需要它回去救人,还望姑娘成全。”   “救人?”叶子看这人穿着像是个中原人,看起来也不像个坏人。“你是中原人吧?我怎么不知道这蛇还可以救人呢?你不会是骗我吧?”   只见那男子双手抱拳道:“姑娘不必害怕,在下风沐扬,确是中原人。我的朋友身患怪病,听闻这巨蟒的胆汁能治那病,所以在下不得不取回此物去救人,还望姑娘不要阻拦。”   叶子低头看了看手中静静趴着的巨蟒,“可是,它也是活物啊,且不说它到底能不能救治你的朋友,就算它能够救你的朋友,难道就要用它的命来换你朋友的命吗?”   叶子刚说完,突然觉得脚被什么东西绊住了,她低头一看,几束草将她的脚牢牢缠住,向自己身后扯去。   风沐扬见状,箭步飞身,迅速抓住叶子的肩膀,可是他却无法阻止那些长草连带着叶子一起继续移动,眼看叶子就要倒地,他只好扑向前去,用身体护住了叶子,两个人一起倒了下去。   如此美的景色,本来在这样的草原上躺下休息是一件惬意的事,可是现在叶子和风沐扬都没有那种闲情逸致。   那些草迅速蔓延,很快就将两个人缠得严严实实,里面的叶子和风沐扬都觉得呼吸困难了。风沐扬感觉到似乎有水滴下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让他说不出话来,于是他努力地伸手将叶子的头拢过来,让她的脸靠在自己胸前。叶子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抖了一下,然后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安稳。   如果就这么死了,自己的两个哥哥会笑话自己死得狼狈,还是会伤心不已呢,阿爹一定会很难过,以后没有人照顾他怎么办。可是除了这些,和一个刚刚知道名字的陌生人死在这么荒凉的地方,好像也并没有什么遗憾。叶子想着想着竟笑了出来。   风沐扬顾不得管叶子在笑什么,只道:“姑娘,别动,小心你的脸。”   叶子觉得头晕目眩,她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过了一会儿,她觉得呼吸顺畅了许多,手脚没那么痛了,眼前也似乎有亮光。叶子睁开眼睛,发现原本紧紧缠着自己的草开始慢慢松开。   风沐扬扶叶子站起来:“姑娘,你没事吧?”   叶子抬头看了一眼风沐扬,摇了摇头,惊喜道:“没想到,我们居然没有死。”   “是你的马救了我们。”风沐扬说罢,抬头望向远处,叶子的马正跑过来,“是它找到了那些草的根。”   叶子看到了花儿,很高兴,不过心中仍有几分疑惑,“这是什么草啊?竟然这么凶残。”   风沐扬侧过脸去,摇头道:“相传草原上有种草,会食肉,来往行人和动物都有曾因此丧命的,风某也未曾见过,这次遇见,倒还真不知道是不是了。也算风某命大,遇到了姑娘,若不是姑娘的宝马,想必风某已是尸骨无存了。”   风沐扬正要抱拳行礼表明谢意,看到叶子的马跑得如此之快,于是称赞道:“果然是匹好马,想必能日行千里。”   叶子摸了摸马儿的脸:“花儿,真是辛苦你了,要不是你救了叶子,阿爹肯定会伤心很久的。”   风沐扬面露疑色:“姑娘芳名……”正不知该如何开口问时,叶子笑道:“我叫叶子。”   风沐扬忍不住笑道:“姑娘,您叫叶子,您的马叫花儿,真是有意思,不知这其中可有何渊源?”   叶子又摸了摸花儿的头,笑道:“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花儿是我的朋友。”   风沐扬靠近了花儿一点,感叹道:“能有一匹宝马作为朋友,倒是件幸事,江湖上多少朋友都觅不得如此宝马呢。”然后又伸手抱拳:“姑娘,今日一事,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姑娘日后如有需要,风某定当全力以赴。”   “那……这蟒你还要吗?”叶子有些着急。   “多谢姑娘美意,今日若无姑娘,风某必死无疑,如今又怎能再向姑娘要那巨蟒呢?况且,姑娘说的也有道理,它也有性命,若为了救人杀了它,它岂不无辜?我想若是我杀了它,姑娘也一定会觉得我残忍,我放了它,也当了了姑娘一桩心事,还姑娘半个人情。”   “等一下。”看着风沐扬转身要走,叶子急忙叫住他。“你要救的人是个女子?”   风沐扬点点头道:“是。”   “那对你来说她一定是个重要的人?”   风沐扬微微一笑,道:“很重要。”   叶子低头看了看手中变得有些虚弱的巨蟒,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既然如此,那你就带它回去吧。不过我求你一件事,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伤它性命。”   风沐扬略显讶异:“不必了,姑娘,它也确实未必能治好我的朋友。”   “那我问你,刚才我们被那些草缠住的时候,你为何紧紧护住我?”叶子的口吻倒不是质问。   “我发现从那草内出了些水,我怕万一那是毒液。再说,这草边缘锋利无比,若是划伤了姑娘的脸,我就有罪过了,女子容貌很重要,有些女子珍视容颜胜过珍视生命。”风沐扬不知怎么地苦笑了一下。   “那好,你既然是有心救我,我也知道知恩图报的道理,你若不带它走,一不小心你的朋友无药可救,我岂不成了恩将仇报之人?我不想背负这样的罪名。”叶子将手中的巨蟒递过去。   风沐扬想了一下,点了点头,抱拳道:“既然姑娘这么说了,那风某就谢过姑娘了。”   叶子低头,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把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   风沐扬心中有些疑惑,只见叶子把系在腰间的一个金色锦囊解了下来,她轻轻打开结,摊开手掌,那锦囊红光一闪,然后叶子手中的巨蟒竟然消失不见了。风沐扬看的惊讶,又见叶子把锦囊递过来:“它在锦囊里能够更快恢复元气,想来对你的朋友也有好处,你带它回去也方便些。只是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你能够留它性命。”   风沐扬接过锦囊,抱拳道:“在下一定尽力保全它的性命,只是姑娘,我又欠你一个人情了。”   叶子笑笑:“公子何必客气,其实生死荣辱全凭造化,若是它真能治好那位姑娘,也算是它的归宿。再说,今日若无公子,恐怕叶子也无法全身而退,这人情,是叶子还你的。”   风沐扬刚想说话,却听得远处传来马蹄声,抬眼望去,一行人正往这边赶来。   队伍最前面的是一个中年男子,身穿黑色衣裳,袖口及其他边缘处绣着金色的花纹,那图案风沐扬以前从未见过。紧跟其后的是两个俊秀青年,目光炯炯,不似平庸之辈。再有一人,貌似书生,只是看年纪已然不轻,蓄着的胡须让他看起来更沉稳一些。再后面便是一行穿着紫黑色衣服的随从。   风沐扬虽从未涉足官场,但是看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和气势,还有那些看起来并无善意的随从,他知道这些人肯定不是普通侠客或商户,而骑马走在最前的那个人,不属皇家也是达官贵人。   很快这一行人就在他们身旁停下,后面的随从都立刻下马,跪地道:“属下该死,小姐没事吧”   叶子向前走了两步,伸手将跪在前面的一人扶了起来:“这不关你们的事,是我自己想要单独待一会儿,你们不会受罚的。”然后叶子又转身向左走到那个身穿黑色衣裳的人面前,靠着他的手臂道:“阿爹,这片草原看起来这么美,我当然不知道会有危险了,没想到连这些草都会欺负人呢!不过阿爹,多亏了花儿和这位公子,你们才能看到活生生的我。”   那男子抬头望见了风沐扬,便向前弯腰作揖道:“多谢少侠相助,保得小女性命,日后少侠若有需要,老夫必定倾家荡产,在所不辞。”   风沐扬见状也抱拳行礼:“前辈言重了,在下所为,不过举手之劳,况且也是这位姑娘和她的马儿帮了在下。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就先行一步,各位,后会有期。”又看向叶子:“姑娘,来日再见。”说罢,他摸了摸花儿,而后便飞身上了自己的马,绝尘而去。   叶子望着风沐扬离去的方向,实在是说不出心中的感受,他带走了她的锦囊和她的巨蟒朋友,或许,还有些别的什么。   一行人在回去的路上,叶子与那两个年轻人并行,他们聊得很欢,但叶子有些心不在焉。   其中一年轻人:“哎,叶子,刚才那人用的什么兵器啊是不是剑啊?”   叶子:“嗯。”   “那他的剑是不是很厉害?是不是很快?”   叶子:“嗯。”   “那你觉得他的剑法和我的刀法比起来,谁会更厉害一点?”   叶子:“嗯。”   “叶子,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啊哥哥,你说什么?”叶子这才缓过神来。   “他问你啊,是那人的剑法好还是你师父的剑法好。”另一个年轻人也凑过来。   叶子回过头去看了看那个书生模样的人,认真道:“他没出剑,我不知道。但是应该还是神医师父的剑法精妙一些。”   那个书生模样的人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笑了几声:“剑术源于中原,中原武林众多门派都学剑用剑,更有精妙者,自创剑法,许多剑法我都不曾见识过,看这位公子轻功如此了得,想必剑法也会有过人之处,我对剑法不过是略知皮毛,怎么能和他比呢?”   这个书生模样的人正是叶子叫的神医师父,名叫范正黎,本是中原人,精通医术,在江湖上也算小有名气,后来因同行嫉恨又不想卷入江湖恩怨,便只身一人到了车师国。   叶子唤作哥哥的这两个年轻人,一个叫格赫,一个叫辛初,都是叶子的堂兄。   而走在最前,叶子唤作阿爹的人,正是这行人的主子,名叫古尔莫哲。古尔莫哲在家族中排行第二,多年前哥哥死于疾病,弟弟与人决斗遭人暗算也丢了性命,更因古尔莫哲沉稳有序,识得大局,所以顺利地继承了王位,如今这已经是他继位后的第二十个年头了。格赫和辛初分别是他的哥哥和弟弟的儿子,他们都也已经二十出头了。   是的,时光太残忍了。   ☆、第三章   叶子这几日总是心不在焉。   她对偶遇这件事情突然变得耿耿于怀。   不过,茫茫人海,遇见已是缘分,已是万幸。这样想想,叶子又觉得心里舒畅了些许。   叶子走到湖边,看到白檀花开得正好,明丽无瑕,白得耀眼。不经意间竟看得出神,连湖对面来了个人都没有发现。   湖对面立着一个男子,身形挺拔,蓝衣黑裳,腰带上用金线绣了几朵祥云,祥云中间绣了一头猛兽,面目狰狞,獠牙看起来异常锋利,让人不寒而栗。   叶子没有看到他,但是他已经看到了叶子,白檀花下,叶子的脸映得有些阴郁。   突然,“嗖”的一声,一朵开得很好的白檀花稳稳地落在叶子的手上。叶子转过头,看到湖对面的男子,他的弓还握在手里。   叶子冲着湖对面的男子大声道:“勇士,谢谢你。”   叶子十分高兴,刚才的忧愁一扫而空,白檀花真好看,刚才那人箭法不错。抬起头来,才发现那人已不在湖边,这人有点奇怪,她要去告诉父亲。   她从内屋进去,还没看到父亲就开口了:“阿爹,你看今年的白檀花开得好好啊,今年一定是个丰收年。我刚才遇到一个……”叶子一边说一边把花递到父亲面前让父亲看。   只见父亲尴尬地笑了一下,才转头看向叶子:“叶子,不得无礼,有客人在。”然后又转过头去笑道:“小女不知礼数,让王子见笑了。”叶子所有的兴致都被扫光了。   叶子这才看到对面的客人,正是在湖边给她射下了一朵白檀花的那个男子,他样貌英俊,身材挺拔,又看到他刚才的箭法,叶子知道这人绝对不是个普通人。她退后一步,给那男子行了个礼,她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他的眼神正正地看着自己,“那叶子就先走了。”说完,叶子又从内屋出去了。   叶子找到了花儿,摸了摸它的头,“花儿啊,我从小到大第一次拿到白檀花,你看,很漂亮吧。我自己当然拿不到了,是有个勇士用箭帮我摘下来的,那个勇士看起来很厉害啊。”花儿默默地继续吃它的草,叶子又接着道:“花儿,你说那天那个公子也会有这么厉害的箭法吧?”说完,自己吃吃地笑了。   叶子就是这么奇怪,她没有朋友,虽然她的父亲、堂兄和师父都很疼爱她,可是她的心事总是说给花儿听。虽然花儿不会说话,但是它明白叶子,偶尔也会给叶子一些回应。   王宫内,古尔莫哲和那男子还在说话,他和那男子说话的态度一点都不像是个国王,反倒像是个叔叔在和自己的侄子聊天。不像是父子,父亲严厉,儿子调皮,父子之间总会有些间隙,只有叔侄间才会如此亲和。   “莫哲叔叔,刚才那位姑娘是您的公主?”那男子问。   “是啊,贤侄,本王福薄,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不像你父王,有你们四个儿子,又个个都文武双全,足智多谋。”古尔莫哲笑着答道。   “叶子公主伶俐可爱,我们四兄弟总是让我父王头疼,我父王啊,还羡慕您呢。”那男子道。   古尔莫哲笑了笑,又道:“叶子倒是从小乖巧,很少给我惹麻烦,不过女孩子家嘛,总是有些心事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很多时候我这个做父亲的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那男子犹豫了一下,问道:“那叶子公主可已许配给了哪国国君或哪国王子啊?”   “哦,叶子的母亲过世得早,我不想让她嫁得太早,所以至今也未给她定下亲事,不过我也希望能够好好挑一挑,为叶子寻个好的夫君,我实在是不想让她吃苦。”古尔莫哲的脸上显出一丝忧虑。   那男子道:“不知莫哲叔叔放不放心由我来照顾叶子公主呢?我会好好待她。”   古尔莫哲的神色有些变化,他想了一下,然后满意地笑道:“如果叶子能够嫁于你倒是件好事,我正求之不得呢。你英勇出众,又聪慧过人,一定能够保护好叶子,我自然很放心。”古尔莫哲顿了一下,然后又接着道:“既然如此,那不如我们早日定了这桩亲事。”   那男子甚是欣喜,道:“多谢莫哲叔叔成全,既然您答应了,那么过几日我就送聘礼过来,定下这亲事。”   那男子走了之后,古尔莫哲有些忧心,范正黎在旁边静静地站着。   “我还没有问过叶子,就答应了赤朗奴郕,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啊?正黎,你觉得这件事情怎么样”古尔莫哲神色忧虑。   范正黎道:“赤朗奴郕是康居国的四王子,英勇善战又足智多谋,日后很有可能成为康居国的国王,纵使不能继王位,也是位高权重的王爷,再说他现在是康居国的良将,就凭军功日后也会被善待。康居国是个大国,国土辽阔,兵强马壮,边境邻国都不敢来扰,也算得上国泰民安。看他对公主也确实是痴心一片,想必会善待公主。能把公主嫁给他,您也不必担忧了。”   古尔莫哲神色舒展了一点,却仍有余虑:“正是因为这些我才答应把叶子许配给他,可是现在我担心的是叶子。叶子的脾气你也知道,从小她就乖巧懂事,可是她不愿意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强迫她,我没有跟她商量就定下了她的婚事,她一定不高兴,我也不想看到叶子难过。”   范正黎思虑片刻,道:“公主自幼就聪明懂事,她自然早就知道自己的婚事一定会由大王您来决定,况且赤朗奴郕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倘若公主不愿嫁赤朗奴郕,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公主已经心有所属。如果是这样的话,不论大王让她嫁给谁恐怕公主都不会心甘情愿的。”   古尔莫哲道:“心有所属?叶子认识的人并不多,若真如此,那她会喜欢谁呢?”   “只怕,是最坏的结果。”   “谁?”   “那天在草原见到的那位公子。”   “那个中原的江湖人?”古尔莫哲的眉头皱起来。“这可如何是好?”   “臣也只是猜测,如今只能看公主的态度了,希望一切都只是臣多想,公主能顺利地嫁给赤朗奴郕。”   古尔莫哲叹了口气:“但愿如此。”   是的,古尔莫哲与范正黎说的赤朗奴郕正是射下一朵白檀花送给叶子的那个男子,他是康居国的四王子,以骁勇善战闻名,深得民心。   果然,半月不到,赤朗奴郕就带人送了聘礼来,几大箱金银,首饰也都有好几箱,最名贵的要数锦盒里盛着的一对夜明珠,听闻那是赤朗奴郕破大宛时得的战利品,如此宝物,天下只此一双。但是古尔莫哲并没有多看,却打开了另外一个箱子看到了为叶子准备的嫁衣,才满意地笑了。   古尔莫哲对旁边立侍的宫人道:“去请公主过来。”   “是。”宫人便从内屋出去了。   叶子来之前,在给花儿洗澡,她挽着袖子,一身都被弄得湿漉漉的。   “阿爹,你找我什么事啊?”叶子依旧隔着门就开始问,但当她看到眼前的一切时,突然变了脸色。“这是什么?”叶子的语气突然失去了温度。   古尔莫哲有些尴尬,忙解释道:“啊,这是康居国四王子送来的聘礼。叶子,快过来看看喜欢吗?”   “康居国四王子?”叶子的声音有点发抖,她只知道他送了她一朵白檀花,她哪里知道他是康居国的王子,更不知道他会向父亲提亲。   “在下赤朗奴郕,见过公主。”赤朗奴郕没有多说,他也看出来叶子并不高兴。   “阿爹……”叶子没有再说别的,或许是已无话可说,或许是真的难过得说不出来了。她又看向赤朗奴郕,沉默了片刻,叶子把怀里的白檀花拿出来扔给赤朗奴郕,然后转身走了。   “在下无心冒犯公主……”赤朗奴郕说的话,叶子再没听见其他。   屋里的所有人都变了脸色,最后是赤朗奴郕打破了僵局:“既然公主不愿意的话,在下也不愿勉强,那赤朗奴郕先告辞了,莫哲叔叔保重。”说罢,便转身要走。   古尔莫哲道:“贤侄,等一等,我会再劝劝叶子,我实在是不愿意看到这种局面。”   赤朗奴郕抱拳:“那就有劳莫哲叔叔了,不过还望莫哲叔叔不要勉强公主。”   “嗯。”古尔莫哲点了点头然后送走了赤朗奴郕。   叶子坐在石头上,花儿静静地在她旁边站着。   花儿把头靠近叶子,叶子摸了摸它的脸,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认真地看着花儿道:“花儿,如果我要走,你会跟我走吧?”   花儿点了点头,如此温柔。   叶子笑了,把脸贴在花儿的脸上,突然觉得心里有了着落。   古尔莫哲命人把赤朗奴郕送来的聘礼全都抬到了叶子寝宫里:“叶子,阿爹这都是为你好,赤朗奴郕能文能武,难得他对你痴心一片。阿爹希望你嫁给他。过些日子他就会来迎娶你,你准备一下吧,做一个美丽的新娘。”说完,古尔莫哲就带着人出去了。   叶子打开箱子,看到了赤朗奴郕为自己准备的嫁衣,衣裳和头饰都是红色的,很好看。车师国的女子一生只有一次穿红嫁衣的机会,再嫁时是不可以穿正红色的。   可是叶子不像自己当初想象看到自己的嫁衣时那么开心,叶子终于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打湿了她的红嫁衣。   ☆、第四章   叶子偷偷地去了马厩,她牵出花儿,然后趁巡夜的队伍刚刚过去,从侧门出了王宫。她回头看看这宫殿,然后对花儿道:“花儿,我带你走,以后不知道会怎样,你不要怪我好不好?父王和神医师父一定会难过,但是我没有办法,我不想嫁给赤朗奴郕。”   叶子似乎无处可去,是的,她从小就在王宫里长大,出了王宫就再没有可以去的地方了。一直走到了天亮,叶子突然想到有个人应该会收留自己。于是她牵着花儿加快脚步继续向东边走去。   果然,没走多久叶子就看到远处有一座庄园。叶子已经走不动了,那庄园已经清晰可见,可是要走到庄园恐怕还要近一个时辰。叶子实在是没力气了,花儿也不走了,任凭叶子怎么拉它都不肯动,叶子摸了摸花儿的头:“花儿,你也走不动了吗?那我们休息一下吧。”叶子刚想坐到一边休息一下,谁知花儿突然屈了两个前膝,跪了下去。叶子这才明白花儿的意思,她努力地挤出笑容:“花儿,叶子没那么累,我们休息一下再走就可以了好不好?”可是花儿却仍然动也不动,叶子拗不过花儿,只好上了马。   花儿的脚步并没有平时那么轻快有力,毕竟已经走了一整夜,它也累了,但是它还是比叶子走得快很多,没多久,她们就已经来到了那座庄园门口。   叶子下了马,去敲了敲门。许久都无人应门,这么大个庄园不会没有人在吧,叶子心里想着。   又过了一会儿,门才开了,叶子抬起头来,突然心里变得很慌乱,不知所措。来开门的正是站在她对面的风沐扬,叶子又低下头来,小声问:“陈庄主在吗?”   风沐扬有点惊讶,然后又笑了一下,答道:“哦,他有事出去了,可能要过几天才能回来。你找他有什么事情吗?”   叶子不敢抬头,不知道在怕什么:“我……我想在这儿住几天……”   风沐扬笑了,点头道:“他走之前托我帮他照看庄园,当然也包括接待客人了,你就在这儿住下吧,过几日他就会回来了。”   “嗯,多谢公子。”叶子牵着花儿,跟着风沐扬走了进去。   “姑娘客气了,对了,不知道姑娘和镇清兄是怎么认识的?”风沐扬回头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叶子。   “你是说……”   “就是陈庄主。”   “我……我们就是萍水相逢,后来听说他有个庄园,所以就冒昧前来打扰。”叶子慌忙答道。   “原来如此,难怪你连镇清兄的名字都不知道。”风沐扬笑了一下,又道:“镇清兄向来好客,你来他一定会很高兴的,又怎么算得上打扰呢?”   叶子尴尬地笑了一下,解释道:“他的名字我知道的,只是未曾听人这么称呼,一时说起反倒想不起来了。这么大的一个庄园只有公子一个人吗?”叶子连忙岔开了话题。   “姑娘不必担心,镇清兄脾性古怪,喜欢清静,所以这庄园里面人不多,但是膳房厢房都有专人,各司其职,我们的饮食起居都有人照料的。”风沐扬道。   “嗯。”叶子笑了一下。   “此处方圆几十里都是荒原,想必姑娘赶路过来一定累了,我先带你去厢房休息吧。至于你的马就交给我吧,我带它去吃点草料和水,让它也休息一下。”   “花儿爱吃青草,有劳公子了。”叶子行了个礼然后进了房间。   叶子觉得安稳了许多,不必在外流浪,对自己对花儿都是件好事,于是沉沉地睡着了。   到了傍晚,叶子刚刚醒来,听到有人敲门,她想是下人送东西来,只说了句进来。不料外面的人没有开门更没有进来,只是在外面说:“姑娘,到偏厅去用膳吧。”叶子听出来了,那是风沐扬的声音。   叶子换了衣服,简单梳洗了一下,就去了偏厅,果然整个庄园只有风沐扬和叶子两个人在偏厅吃饭。叶子笑了,问道:“我来之前,岂不是只有公子一个人吃饭了?”   风沐扬点了点头,笑道:“是啊,一个人在偏厅吃饭,实在无趣,而且我就一个人,却要那么多人侍候,真是麻烦镇清兄了。”   叶子笑了,点头道:“是啊,我这一来,更是麻烦陈庄主了。”   风沐扬抬起头,说道:“虽然镇清兄喜欢清静,可是中原山岭草原清静之处不少,却偏偏选了这么一个荒凉的地方建这个庄园。虽然我与他是多年老友,倒还真是不知道这其中原由。”   叶子愣了一下,她当然没有说她知道这件事的原因,她只是笑道:“像陈庄主这样的高人自然会有些我们不理解的想法。”   风沐扬点点头,没再多说。   叶子想了一下,然后开口说道:“你为何没有回去救你的朋友?”   风沐扬神色有些异样,苦笑了一下,才道:“其实她的病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医治,问过很多大夫,却也并无良方。于是我这一路寻医问药,后来遇到了镇清兄,就随他来到这儿,他说西域有不少人善用毒解毒,不妨来看一看。不料镇清兄倒回了中原,只留我一个人在此处赏这大漠美景。”   叶子笑了笑:“不来的话,在中原恐怕见不到这样的景致吧?”   风沐扬点了点头:“确实,中原哪有这样的风景,中原的美多是含蓄内敛,温和沉静,倒是这大漠旷野,辽远雄壮,确是未曾见过的。”   叶子笑得很开心,吃完饭,叶子想要去看看花儿。   风沐扬带叶子去了马厩,马厩里有很多马,叶子还是一眼就找到了花儿,风沐扬道:“姑娘好眼力,这么多的马,姑娘如何看得出哪一匹是您的宝驹?”   叶子转过头看了风沐扬一眼,笑道:“花儿在哪里,我一直都能感觉得到的。”   “不过在下倒是不明白,在这荒漠之中的一个庄园,平时恐怕连客人都不会有,镇清兄养这么多的宝马有何用途。”   “若陈庄主是个爱马之人,爱马之人自然懂得饲养宝马。这样看来陈庄主不仅有闲情逸致,更有壮志凌云啊。”   风沐扬点点头,道:“的确如此,我与镇清兄相识已久,他曾经确实立志报国,可惜壮志难酬,不过如今已经放下了,你看他现在守在这庄园之中,倒像是有意隐居山林了。”   叶子点点头胡乱说道:“在江湖岂非比在官场快活百倍,至少,有自由啊。”   风沐扬摇了摇头:“姑娘有所不知,人在江湖自然也有江湖的苦。”   “可是人生在世,没有人能逍遥一世。”叶子心里苦苦的。   风沐扬看了看天,叹了口气道:“确实如此,姑娘,天快黑了,夜里凉,外面风大,赶快回去休息吧。”   “嗯。”说罢,两人各自回房休息。   第二天早上,叶子刚打开房门,就看到风沐扬在院子里练剑。剑风凌厉,却又不是冰冷无情的,每一剑都不伤院中花木一分一毫。   “公子果然好剑法,神医师父没有说错,中原剑法果真是精妙无比。”叶子称赞道。   风沐扬笑了,道:“姑娘过奖了,中原武林确实有许多用剑的高手,我这剑法不算什么,不过姑娘说这话,听起来有些古怪,看来姑娘见过不少中原之外的剑法?”   叶子连忙摆手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是说我以前没有见过这样的剑法。”   风沐扬笑意更浓:“姑娘,我带你出去逛逛。”   风沐扬带着叶子去了马厩,挑了两匹好马,又带上花儿,出了庄园。“镇清兄这庄园真是个好地方,往西走是荒漠,往东走是草原,正好在从中原到西域的路上。想必姑娘一路找过来,费了不少力吧?”风沐扬见叶子没什么反应,又接着道:“我们往东去吧,西边风沙太大。”   “嗯。”叶子答应得很简单。尽管叶子心里并不舒服,他不愿往西走,可是往西走才是她的家。   西域?   好吧,西域。   风沐扬教叶子骑马射箭,这些,虽然叶子也会,可是风沐扬教的和以前师父教的还是不太一样。风沐扬还教了叶子一套简单的剑法,风沐扬说:“姑娘,你们女孩子会一点武功比较好,可以防身。”   “风大哥,你叫我叶子吧,你总叫我姑娘,我会不知道你在跟我说话。”叶子不经意叫出了在自己心中已经想过千百遍的称呼,她发现自己说错了话,突然停了下来。   但是风沐扬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感觉就好像叶子一直都叫他“风大哥”,或者是叶子本来就应该如此称呼他一样。他轻轻地笑着:“叶子。”   叶子的心从未有过的温暖,比得到白檀花的时候更开心。叶子骑在马上,风沐扬给她牵马。   到了黄昏,叶子和风沐扬才从草原回来,可是回来的时候庄园里面已经有人了。   叶子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她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风沐扬走在前面,看到古尔莫哲,抱拳行礼,道:“风某不知道有客人要来,有失远迎。”   古尔莫哲道:“公子客气了。”   风沐扬伸手指向偏厅:“各位里面请,这庄园地处偏僻,没什么可以招待各位的,只能略备薄酒,还望各位赏脸。”   古尔莫哲一行人随风沐扬的指引进了偏厅,古尔莫哲和风沐扬坐在席上喝酒,叶子和范正黎坐在偏厅的角落里,叶子听不清楚他们在讲什么,索性也就不听了。她看着范正黎,问道:“神医师父,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范正黎喝了一口茶,答道:“其实你和那位公子刚走我们就到了,本来我们都可以直接阻止你们,只是大王说让你去玩一下,不想扰了你的兴致,所以我们就在这庄园里等了一日,还好这里风景不错又有饭菜酒水招待,不然可真是委屈我们了。”范正黎笑笑,倒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当然,在主仆关系之下,他也没有什么责备的资格。   叶子转头看了看风沐扬和古尔莫哲,又问范正黎:“神医师父,那你们不会……”   叶子话还没说完,就被范正黎打断了,“小姐放心,我们只是要带你回去,别的事情,都不管。”   “嗯。”知道自己非回去不可,叶子心里面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古尔莫哲和风沐扬说的话,叶子只听见最后一句“小女在外,承蒙公子照顾,如今我们来接小女回去,多有打扰,还望公子见谅。”   “前辈客气了。”说完风沐扬站起身来。   叶子从风沐扬面前走过的时候,一直看着风沐扬,风沐扬只是笑着望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可什么都没说,叶子也什么都明白了。他不爱她,不,他对她没有任何感情,他对她没有半分留恋。   刚才父亲同他讲了什么呢?他甚至可能已经知道她是逃婚才来到此处的,可他也没有一句挽留。   叶子笑了,然后牵着花儿走了,没有回头。她静静地走在范正黎的旁边,问道:“那康居国的四王子什么时候来娶我?”   范正黎看着叶子:“公主,大王和四王子并没有定下日子,大王希望你嫁给四王子,可是公主实在不愿,大王就把你们的婚事取消了。”   叶子没有吃惊,叹气道:“那我下次要嫁的是谁呢?”   范正黎也叹了口气:“大王都是为公主好。”   叶子一边笑一边掉下眼泪:“神医师父,其实我都知道的,可是我怕我会后悔,所以才逃出宫来。”   “那现在呢?”范正黎问。   “我不知道。”叶子摇了摇头,无奈道:“我完全不能改变什么,逃和不逃其实是一样的,只是我不甘心,现在都无所谓了,嫁给谁都一样。”   范正黎捋了捋他的胡须:“公主的意思是嫁给谁你都不会开心。”   叶子把头转向范正黎:“神医师父,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呢?”   范正黎笑了笑:“我也会逃。有时候哪怕知道逃不逃都是一样的结局,还是有必要试一下。其实公主的心思我算不上明白,但是我知道。这件事情只有你自己能帮自己。”   “我知道,可是我一边怕父王和神医师父你们难过,一边又怕我自己难过。”叶子的话有些古怪。   “你不愿嫁给康居国四王子,大王当然会难过,至于你自己,公主不试怎么知道?”   “我已经知道了,没有必要了。”叶子冷静地说。   “公主怎么知道的?”范正黎问得很直接。   “他对我毫无留恋,神医师父你一定也看出来了,而且,他已经有心上人了。”叶子闭上了眼睛,她觉得眼睛疼得厉害。   “可你还是觉得他好。”   叶子点点头,可是他对她的好,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的拔刀相助,不论遇到谁他都会这样做。   范正黎笑了,回头道:“公主可知道,有些东西有些人,得到了未必觉得好,可是得不到就一定会遗憾。”   叶子慢慢地睁开眼睛:“那我对于赤朗奴郕来说,会不会也是这样?”   “公主担心他日后对你不好?”   叶子摇了摇头:“也不是,可是就是想知道。”   “在你嫁给他之前,没有人知道答案。”   叶子笑了:“神医师父,说来说去,我还是要嫁给他。”   范正黎脸上反而失去了笑意,他摇头道:“公主,你未必要嫁给他,可是我觉得赤朗奴郕是最好的选择。”范正黎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当然,在情的世界里谈不上最好最坏。可抛开情,你几乎是放弃了最好而选择了最坏。   “为什么风大哥是最坏的选择?”叶子转过头来看着范正黎。   “因为他是个中原人,又是个江湖人。”范正黎说的不紧不慢,却让叶子听得不明白。   “为什么?以前也有公主嫁到中原的呀,难道嫁到中原就一定只能嫁王室吗?”叶子有点着急,她真的不明白。   “公主,有些事情只能大王和你说。臣不该多言。”范正黎看着叶子,说得郑重其事。   “好,那我回去问父王。”叶子的心沉了下去。   ☆、第五章   回到王宫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叶子在王宫里看到赤朗奴郕,他坐在偏殿的椅子上睡着了,手边放着那朵白檀花,平日里神采奕奕的他脸上居然有了些许憔悴。   叶子回宫,王宫里的宫人们都出来了,惊醒了赤朗奴郕,赤朗奴郕看见叶子,行了个礼便走了。叶子叫住他:“四王子。”   赤朗奴郕停下脚步,听到叶子的声音:“对不起,辛苦你了。”他回头望了叶子一眼,牵了牵嘴角,道:“公主见笑了,赤朗奴郕先告辞了。”   叶子吩咐在一旁立侍的宫人带四王子去休息,然后给赤朗奴郕行了个礼。   叶子知道赤朗奴郕的身份,她也知道像他这样的人,从小到大应该都没有受过这些委屈,先是被自己拒绝抵毁,然后又背上了逼得公主离宫的罪名。叶子觉得十分愧疚。   叶子回到寝宫,又看到了那件嫁衣,虽然她不想嫁给赤朗奴郕,可是她也不舍得扔了这件嫁衣。   第二日天气很好,叶子去看了花儿,这一次,叶子远远地就看到了站在湖边的赤朗奴郕,清澈的湖水映得他柔和了许多,他不再是叶子第一次看到的那个张扬而又犀利的勇士了。   叶子走过去,他没看见叶子,他静静地看着湖对面那棵高大的白檀花。   “叶子见过四王子。”叶子向赤朗奴郕行了个礼。   赤朗奴郕这才发现叶子,他转过身来,给叶子行了个礼,笑了一下,开口道:“公主,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不是这样子的。”   叶子笑的有点苦涩,“那日王子见到的是一个叫叶子的普通女子,可是今日在此处的是车师公主啊。”顿了一下,叶子又接着说道:“那四王子也并不是我第一次见到时的样子了呀。”   赤朗奴郕背过身去,轻轻笑道:“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是康居国的四王子,是所向无敌从没打过败仗的大将军,可现在我只是赤朗奴郕了。”   叶子听懂了他的话,他强调所向无敌,强调没打过败仗,说明他觉得自己刚刚打了一场败仗。她让他受挫了。叶子仍只是笑笑,走上前,站到了赤朗奴郕旁边,“那日四王子也是站在此处吧,这样看来对面的白檀花果然无比动人。”   “公主怎么知道我是看花不是看人?”赤朗奴郕问。   “四王子觉得看花看人有什么差别?”叶子转过头看着赤朗奴郕,接着又道:“只可惜人不如花。”   赤朗奴郕也转过头看着叶子:“公主何出此言?”   叶子笑了笑:“你看这白檀花每年都开得这么盛,可是有多少人能够年年岁岁、如期而至呢?”   “你又在想他了?”赤朗奴郕的眼神有些黯然。   “什么?”叶子有些不明白。   “你的心上人。你在想他了是不是?”赤朗奴郕问得很直白。   叶子盯着平静的湖面,淡淡道:“哪有什么心上人?”   “我知道一定有,如果没有,我来提亲的时候你的反应怎么会如此强烈?如果没有,你怎么会逃出宫去?如果没有,你父王怎么会这么担忧?我只是好奇,车师国的公主会喜欢什么样的男子。”赤朗奴郕的话一句一句地刺痛着叶子的心。   “我不愿意嫁给你,是因为我不想……不想与他人共侍一夫。不论你以后会做国王还是做王爷或者仍然只是个将军,那样的日子都不是我想要的。我不想自己以后的日子永远在和别人争,争宠,争权……”叶子试图转移赤朗奴郕的注意力。   “我可以只娶你一人。”赤朗奴郕看着叶子:“你不信吗?”   叶子苦笑道:“王室之中,婚嫁之事哪由得自己作主?你看我父王,他是一国之君,尚且要为了巩固王权而要我嫁给你,更何况你只是一个王子,你不过也只是和我差不多,等待被安排。”   “是,现在我只是一个王子,可是日后我必定也会为王,到时无人可指使,无人敢不从。”赤朗奴郕有点着急,虽然他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只怕为王之后更加身不由己,我只是想嫁一个平凡男子,王宫之外,逍遥自得。你不能成全我么?”   “王宫里的人哪有自由,可偏偏,王宫里的女人都爱自由,你母亲……”赤朗奴郕苦笑着,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你跟我讲讲我母亲的事吧。”叶子顿了顿,又接着道:“不要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不会信的。”叶子心里很震惊,但是她表现得这样气定神闲。   赤朗奴郕叹息道:“我本以为我什么都能给你,可是自由,即使王权在握我也给不了你。”   叶子知道赤朗奴郕故意避开不谈自己母亲的事,还想再问,可是却被赤朗奴郕抢在前:“既然如此,我替你向你父亲求情,求他不再逼你嫁人,他既然愿意解除我们的婚约,说明他很爱你,并非为了巩固王权,我求求他,或许他会放你远走高飞。”   叶子一愣,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叶子同赤朗奴郕一起来见古尔莫哲,她不知道赤朗奴郕会怎么跟自己父亲说,更猜不出父亲会怎样决定。   “你想带叶子走?”古尔莫哲有些惊讶。   “是,希望莫哲叔叔成全。”赤朗奴郕神色淡然。   这人怎么如此狡猾,方才可不是这样说的。叶子又惊又气,一时不知所措。   “无名无分,这如何使得?”古尔莫哲拒绝。   “若是叶子公主愿意我给她一个名分,两国岂非已在筹备婚事,又何至于让莫哲叔叔这般为难。”   古尔莫哲没有说话。   “若没有一段相处,公主如何肯心甘情愿同我在一处?”赤朗奴郕又道。   古尔莫哲犹豫了很久,最终答应了赤朗奴郕的要求。   晚上叶子去找了古尔莫哲,叶子终于忍不住哭了:“阿爹,我不想和赤朗奴郕在一起,我喜欢的人是风大哥,是风沐扬,不是赤朗奴郕。”   古尔莫哲大怒:“我绝不会让你嫁给一个中原人。”   “为什么?以前有过很多车师公主嫁到中原去的,难道你的眼里就只有权势吗?什么都比我的幸福重要……”叶子哭得更厉害。   “那不一样,所有公主都可以,就是你不可以。”古尔莫哲虽然没有让步,可是语气已经缓和了许多。   “我知道,你是怕日后哥哥们会篡位,所以你让我嫁给赤朗奴郕,他是康居国王子,又是一名大将,可以震慑他们,好保证你的权力。是吧?”叶子突然说了这些年来都不敢说的话。   古尔莫哲皱着眉头:“是,格赫和辛初确实野心勃勃,可是我的王位早晚是他们的,你嫁给赤朗奴郕,他可以保护你,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敢伤害你。”   “他们是我哥哥,他们不会伤害我。”   “叶子,王位之争,亲兄弟都会反目成仇。”   叶子知道父亲是为自己好,她冷静了一些,问:“只是因为这样吗?那阿娘呢?”   古尔莫哲转过身背对着叶子:“时候已不早了,你该回去休息了。”   叶子见父亲避而不谈,知道此事一定有内情,于是心中做了决定。   次日,赤朗奴郕如约而至,要带叶子走。   临行时,古尔莫哲问赤朗奴郕:“你会不会娶叶子?”   赤朗奴郕答:“只要叶子愿意,我一定娶她。”   古尔莫哲无奈道:“一定要保护好她。”然后叹了口气转身回了王宫。   王宫外,赤朗奴郕停下马,问叶子:“你想去哪儿?”   叶子看着赤朗奴郕,眼中没有什么情绪,淡然道:“是你跟我父王说要带我走的,我怎么知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赤朗奴郕不经意皱了皱眉,然后笑道:“如果你不是有目的,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跟我出来呢?”   叶子低下头:“我想知道我母亲的事。”   赤朗奴郕也低下头,叹气道:“你们家的事情外人怎么会知道?你应该去问你父王,他说的才可信。”   “如果我能问出来,我就不会来问你了。”叶子叹了口气:“我父王从小就告诉我我母亲是生我时难产而死,我知道我该相信他,可是我能感觉到不仅仅是这样的。”   赤朗奴郕抬头看天,又看着叶子,安慰道:“这种事情,他不跟你说肯定有他的原因,你也不要多想了。”   叶子盯着赤朗奴郕的脸,笑了:“所以,你不会告诉我,是么?”叶子没得到赤朗奴郕的回答,她接着道:“好吧,既然这样,那我出来也没有什么意义,我们回去吧。”   “你跟我出来真的只是为了问你母亲的事?你不想去找你的心上人吗?”赤朗奴郕故意避开了叶子的目光。   叶子笑了,笑容里看不出喜悦:“算了吧,我放弃了。反正,他,也不喜欢我。”说完,叶子牵着花儿往回走。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他不喜欢你?”   “我愿意嫁给你。”   “我不会勉强你,也不希望你勉强自己。”   叶子愣了愣,轻声道:“算不上勉强。”   “我希望你是心甘情愿,而不是逼不得已。”赤朗奴郕道。   “没有区别呀,逼不得已总会变成心甘情愿的。”叶子脸上挤出笑容。   “真的能心甘情愿吗?你不去见他,他就会是你这辈子最爱的人,你会念念不忘,你会一直活在遗憾之中。”赤朗奴郕望着叶子。   “可是去见了他,也不会有什么不同。”黯然沉默了片刻,叶子抬头道:“你把我母亲的事告诉我吧,否则我会一直不安心。”   赤朗奴郕皱着眉,叹了口气。   “我曾听说你的母亲长得极美,那时候很多男人都希望能够娶到那样美丽的女子,但是当时时局混乱,各国王族的人都试图凭借各种手段获得权力,都盼着能娶到王族的公主或者是富商的女儿,可惜你的母亲只是一个普通农户的女儿。后来你父亲继位以后立即娶了她,就再没有娶过别的女人。后来你母亲与一个中原人有了私情,在生下你之后那人就把你母亲带走了。听说你父亲派人追杀他们,被逼无奈之下,你母亲和那个中原人跳崖殉情了。”他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道:“但是这些都只是传闻,我并不信。真相是怎样的,只有你父亲知道。”   “你不信?为什么不信?你觉得这个传闻哪里有破绽吗?”叶子突然觉得喘不过气来。   “你父亲很爱你母亲,他没有为了权力去娶什么公主而选择了你母亲,并且只娶了她一个,即使是她过世以后他也没有再娶。事情发生以后,很多人都怀疑你并非他亲生,可是他却从未怀疑。最重要的一点是,如果你父亲真的想要杀他们,他们当初根本出不了王宫。又何必当初放他们走,后来又派人去追杀他们呢?”赤朗奴郕收回视线,看着叶子。   叶子喃喃地说:“难怪父王不让我和风大哥在一起。”   “原来你的心上人是个中原人。”赤朗奴郕眼中有掩饰不住的落寞。   叶子点了点头,努力笑笑,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相不相信我会自己决定,我不会告诉父亲你跟我说过这些。”   “我带你去找他吧?我们去中原。”赤朗奴郕看着叶子。   “赤朗奴郕,真的谢谢你,但是我想回去了,那些没有意义的事情,我不想再做下去了。”叶子忍住眼中的泪水,她叫他赤朗奴郕,而不是四王子。   “不做,怎么知道没有意义?你现在回去,你能面对你父王吗?我知道,你根本就是相信了那些传言。”赤朗奴郕大声吼着,他当然也发现了叶子对自己称呼的变化,也正因为这样,他才会这样对她说话。   叶子吸了吸鼻子,笑道:“这才像赤朗奴郕啊。”顿了顿才继续道:“但是我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   赤朗奴郕也笑了:“不知道在哪里,所在才要找啊。我们走吧。”赤朗奴郕过去给叶子牵马。   两人一路上不怎么说话,气氛有点奇怪,叶子好奇地问道:“赤朗奴郕,那朵白檀花,为什么没有腐烂呢?”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去问过一个花匠,他给了我一些药水,叫我将白檀花放在药水中浸三日再晒干,果然白檀花就没有腐烂。”赤朗奴郕的嘴角有很明显的笑意。   “神医师父告诉我,有些东西得到了未必觉得好,但是得不到就会遗憾,你说是这样的吗?”叶子知道他对自己的心意。   赤朗奴郕想了一下,回答道:“有些东西是的吧,像这白檀花,你当初喜欢它,可得到了你还是把它扔了。但是有些喜欢就是喜欢,要得到了才好,我看到树上的白檀花开得很美,我得到了它以后我仍然觉得它很美,因为对不同的人而言,即使是一样的东西也会有不同的意义。”   叶子笑了,她当然知道赤朗奴郕是什么意思,可是赤朗奴郕说的都是事实,没有什么好辩驳的。   “赤朗奴郕,你记得你母亲的样子吗?”   “记的不太清楚了,可是我知道她很美。”赤朗奴郕认真地回答。   叶子和赤朗奴郕白天赶路,晚上投栈休息。   四五日过去了,叶子和赤朗奴郕仍然毫无目的。   ☆、第六章   第五日黄昏未到,路上人烟罕见,赤朗奴郕提议先投宿,他担心再走下去,天黑了却找不到住的地方反而不方便。   叶子同意了,于是就近找了一个客栈进去。才进去,叶子就看到了客栈里坐在角落的风沐扬。   “风大哥。”叶子叫风沐扬。   风沐扬抬头看到了叶子,笑了一下,却把目光放到了赤朗奴郕身上。赤朗奴郕也感受到了风沐扬目光中的敌意,可是他并不明白。   这时店小二过来招呼叶子和赤朗奴郕,风沐扬道:“小二,麻烦你先带这位姑娘去看房间安置行李。”然后又看向叶子:“叶子,你先休息一下吧,我帮你们去喂马。”   叶子笑笑上了楼梯,风沐扬和赤朗奴郕一起去了马厩。在喂好马之后,风沐扬盯着赤朗奴郕,眼中确实并非善意。   赤朗奴郕看着他:“在下不知道何处得罪了风少侠,还请风少侠明示。”   “你接近叶子,有什么目的?”风沐扬的语气冷得吓人。   “我和叶子是朋友,我接近她不需要任何目的。”赤朗奴郕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不可能,你一定不是好人。”   “你凭什么这样断定?”   “你腰带上的妖兽,我认识。当初杀我师父的人,胸口上就有这样一个刺青。面目狰狞,还长有四尾,我是绝对不会认错的。”风沐扬盯着赤朗奴郕的腰带:“你和残月门是什么关系?”   “妖兽?”赤朗奴郕看了一眼自己的腰带,摇了摇头:“你说的那些人,我都不认识,还有,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不要让叶子知道。”说完赤朗奴郕转身要走。   “慢着。”风沐扬拔出剑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赤朗奴郕转过身来:“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风沐扬把剑指向赤朗奴郕的咽喉:“你离叶子远一点,她是无辜的。”   “要我怎么说,你才相信我和叶子是朋友!”赤朗奴郕实在无奈。   叶子从楼上下来,看到了风沐扬竟然用剑指着赤朗奴郕,叶子跑过去挡在赤朗奴郕前面,看着风沐扬:“风大哥,他是我的朋友。”   风沐扬担心伤到叶子,急忙收剑,但剑锋太利,削下了叶子的一束头发,赤朗奴郕把叶子往后拉,叶子没有说话,看了风沐扬一眼就走了。   赤朗奴郕把掉在地上的叶子的头发捡起来,本来编成辫子的头发因为被割断了而慢慢散开。赤朗奴郕的心里有些许安慰,她愿意为他挡剑,她说他是她的朋友,其实这样,他就已经满足了。他抬头看了一眼风沐扬:“你就是叶子的心上人?”   风沐扬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是叶子的朋友,你这样做,她会难过。”赤朗奴郕没有再多说。他出来时却没有看到叶子,他急忙出去寻找,最后在一个巷子里看到了蹲在墙脚下的叶子。   叶子的对面坐着一老妇,头发已经全白了,面容枯槁,憔悴不堪,肮脏的手里握着一根黑得发亮的拐棍,木棍弯弯扭扭的,不似良木。   叶子抬头看到了赤朗奴郕,于是叫他过去,“赤朗奴郕,你身上有银子吗?”   赤朗奴郕解下钱袋递给叶子,自己也蹲了下去,可是他的钱袋里也没有多少银子。毕竟两个人都没有单独出过门,并不知道银子的可贵之处。   叶子把赤朗奴郕的钱袋放到老妇手里,轻声道:“这里有一些银子,您收好,拿回去给您儿子治病,给您孙子买点吃的,虽然有点少,不够的话,我再想想办法。”   老妇握着钱袋的手开始颤抖,立即泪流满面,道:“够了够了,不少了,姑娘,谢谢你,老身命苦,你就是老身的贵人呐,老身给你磕头。”一边说一边就俯下身子要给叶子磕头。   叶子立刻扶起她说:“婆婆,您不要磕头。”赤朗奴郕也伸出手来扶起老妇,说:“是啊,婆婆,您还需要什么尽管说,我们替您去想办法。”叶子看着赤朗奴郕点了点头。   老妇连忙道:“多谢公子,多谢姑娘。”   “婆婆,您住哪儿啊?我们送您回去吧。”赤朗奴郕开口道。   “不用了,回家的路老身还认得,谢谢你们了。”说完老妇便转身蹒跚而去。   “她很可怜。他的儿子有疯病,又没钱医治。犯病时六亲不认,经常对家人拳打脚踢,她的儿媳也在儿子犯病时被他失手杀死,她还有个孙子,还很小。”叶子一边走一边说一边叹气,尽管赤朗奴郕什么都没有问。   “她一直担心自己的孙子也会被儿子伤害,她出来是想问问有没有人家愿意收养他的孙子。我遇到她,所以就把你的银子也给她了。”叶子又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但也许,我还是帮不了她。要是神医师父在就好了。”   “嗯。”赤朗奴郕点了点头,他想安慰叶子,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他要告诉叶子更多的民间疾苦,让她释怀吗?但他知道这不是一种合适的安慰,于是他选择了沉默。   吃饭时,三人都没有说话,赤朗奴郕试图打破这种僵局,便问叶子:“叶子,那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啊?”   叶子抬头看了一眼风沐扬又看着赤朗奴郕,回答道:“都好啊,不如我们回去好了,你同我不一样,我是个闲人,你那么多的事情,不能总不管啊。”   赤朗奴郕也看了一眼风沐扬,又看向叶子:“可是我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还哪里都没有去过,就这样回去,总觉得不甘心。”   风沐扬抬起头来,开口道:“我正要回去,二位如果不嫌弃,不如与我同行吧。”   “好啊,正好我和叶子也都没有银子了,别的什么地方也去不了了。”叶子还来不及拒绝就被赤朗奴郕抢先答应了。   第二日早晨,三人一起上路,风沐扬说道:“从这里走,已经不远了,两日应该就能到。”   “嗯。”叶子点点头。   赤朗奴郕也笑笑,答道:“我们已经走了好几日,两日算很快的了。   行至一处草原,赤朗奴郕听得有熟悉的声音,他抬头看到了贴身侍卫冷予饲养的雄鹰在天空盘旋。这鹰向来是跟着冷予的,他知道,冷予来了,一定是有事情发生了。   他叫叶子和风沐扬先走,自己要等一下。   果然叶子和风沐扬刚走一会儿,冷予就到了,还带来了一封信。“将军,宫里出事了,前段时间大王卧床不起,属下观察了几日,发现是巴克王子和布色王子下的手,大王如今神智不清,幸好大王之前写了一封密信,命我交给你。”   赤朗奴郕看完了信,怒不可遏,问冷予:“那大王子多吉呢?”   “大王子他,已经被二王子和三王子处死了。”   “大王子是王位的继承人,巴克和布色怎么会有权力处死他!”赤朗奴郕的语气有点吓人。   “大王身体越来越弱,大王子怀疑是二王子和三王子做了手脚,于是请了大夫来给大王看病,谁知二王子和三王子在大夫给大王煎的药里下了毒,便诬陷大王子下毒加害大王,以弑君篡位的罪名处死了大王子。”冷予说的话一字一句地扣在赤朗奴郕心上。   “岂有此理!”赤朗奴郕眼中全是愤怒,“你等我一下,我和你一起回去。”说完赤朗奴郕扬鞭策马,很快就追上了叶子和风沐扬。   “叶子,我家里出事了,我要先回去。”   “我和你一起回去。”叶子道。   “不行,现在情况混乱危急,你回去不安全。你跟他走,等我解决了事情,再回来找你。”赤朗奴郕的语气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他又去到风沐扬旁边,抱拳道:“兄台,在下家里出了点事情,不得不先回去,叶子,还麻烦你好好照顾她。”   风沐扬点了点头,答道:“会的。”   听到风沐扬答应了,赤朗奴郕又立即回头去与冷予会合。他听到身后的叶子对他说的“千万小心。”可他没有来得及回答叶子。   第三日正午,风沐扬望了望远处,又看着叶子道:“再过半个时辰我们就到了。”   “嗯。”叶子没什么好说的。   他们到的时候,风沐扬什么都没有说,甚至连行李都没有放下,就进了侧边的一间屋子。   叶子站在门口,看到了风沐扬和屋子里的人。那果然是个绝色的女子,眉如柳叶,美目含笑,媚而不俗,像一朵白檀花一样无瑕,明丽动人,脸色苍白而略显憔悴,把她映得更加楚楚动人。没有男人会不喜欢这样的女子。叶子的心隐隐作痛,她知道他有多在乎那个女子,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她,叶子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多余了。   那女子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叶子,她看着风沐扬,笑道:“有客人来啊?”叶子朝她笑笑。   那女子走过来,看着叶子:“姑娘,我叫凌水儿,看你年纪还小,应该叫我姐姐吧,你叫什么名字啊?”   “凌姐姐。”叶子给凌水儿行了个礼,又道:“我叫叶子。”   凌水儿笑了,牵住叶子的手道:“叶子,这名字真好听。快进来吧,不要再站在门口了。”   风沐扬看了一眼叶子,然后他的眼神再也没离开过凌水儿。   叶子实在觉得自己不应该在屋里,于是看了看门外,说道:“风大哥,我去给花儿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其实她自己都还没有地方休息呢。   “嗯。”风沐扬只是简单应了一声然后继续对凌水儿嘘寒问暖。   叶子牵着花儿,往外走去,叶子看到不远处有个湖,于是就牵花儿过去,让花儿吃点草,喝点水。花儿蹭了蹭叶子的脸,叶子笑了,摸了摸花儿的脸:“花儿,怎么了?”叶子坐到旁边看着花儿吃草:“花儿,赤朗奴郕回去了,希望他不要有事才好。”叶子望着天,其实中原的天也没有多好看嘛。   风沐扬出来找叶子时天已经快黑了,但是叶子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他能出来找她,她已经很感激了。   叶子被安排住在一间小木屋里,说实话叶子有点怕。凌水儿进来,问叶子:“叶子,一个人睡会不会害怕啊?不然去我房间睡吧?”   叶子摇摇头:“凌姐姐,没事的,我从小就一个人睡一间屋子,不怕的。”   凌水儿笑了:“叶子,你就和我一起过去吧,沐扬不在的这段时间,我一个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就当是陪陪我吧。”这样美丽又善良的女子,应该不多。   叶子只好答应了。其实叶子并不喜欢和别人同床睡,况且还是个刚刚才认识的人。   凌水儿看着静静地躺在她身边的叶子,问道:“叶子,你怎么会和沐扬一起回来呢?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叶子愣了一下,虽然她知道凌水儿是单纯地想听故事,但她还是有些不知所措。“之前在草原上风大哥救过我一命,后来我和朋友同行出门远游,又在客栈遇到了风大哥,我的朋友他家里有事情先回去了,所以我就跟着风大哥来这儿了。”叶子顿了一下,又道:“凌姐姐,打扰你们真的是很对不起。”   凌水儿笑了:“叶子,其实你来我真的很开心,这周围几乎没有什么人,说实话,有时候我会觉得挺孤独的。”   叶子转过头来看着凌水儿:“那,风大哥呢?”   “沐扬对我很好,可能是我太贪心了,我觉得不够。”凌水儿的神情有些变化。   “不够,不够是什么意思?”叶子没听明白。   “都不够。”凌水儿把头偏下去一点:“我想要有除他以外的朋友,而且……我也害怕他会突然不爱我。”凌水儿的语调变低了一些。   叶子看着凌水儿,她知道风沐扬有多在乎她,这真的是一个贪心的女人,可是,为什么呢?   “凌姐姐,风大哥那么在乎你,他怎么会不爱你呢?你别乱想了。”   “也许明天,你就会知道了。”   凌水儿叹了口气,把头埋得更深了,可是叶子还是看到了她眼睛里亮光点点。   叶子没有说话,却也没有睡着。她静静地盯着窗外的月光,过了许久,凌水儿伸手给她拉了拉被子。叶子的心里觉得温暖,她对凌水儿突然改变了看法,她轻轻地开口:“凌姐姐。”   “嗯?”凌水儿应着,见叶子没再说话,她又接着说:“快睡吧。”   “嗯。”叶子收回目光,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天叶子醒来时,凌水儿已经不在屋里了。叶子起身远远地看到风沐扬和凌水儿的身影,他们在厨房,自然而又甜蜜地忙碌着。   叶子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和他喜欢的女子在一起,看着自己喜欢的人被她心爱的男子所呵护,她扬了扬嘴角。看着他们,叶子觉得心里很温暖,至于妒忌,叶子感觉不到。   叶子想到了自己的父亲还有母亲,听赤朗奴郕说,自己的母亲也是个绝世的美人呢,叶子这样想。   这几日凌水儿看起来都很高兴,她担心的事情也没有那么早发生,她开心,风沐扬自然也就开心了。   ☆、第七章   这天早上,叶子醒来就看到站在床边的凌水儿,她赶紧坐起来,凌水儿笑着看着她,道:“叶子,我给你重新梳个发髻吧,你每天梳那么多的辫子,虽然好看,可是太麻烦了。”   叶子笑了,摇了摇头:“不用不用,凌姐姐,从小到大都这么梳的,我都习惯了,你不用麻烦了。”   “从小梳到大?可是我觉得你梳起来也不是特别熟练呀。”凌水儿有点吃惊,然后又笑道:“叶子,其实呢是我一天闲着没事,你就让我有点事做嘛。”凌水儿撒起娇来也是个小女人,哪怕她有倾城的容貌。   叶子不知道还能怎样拒绝,于是端端地坐了下来,凌水儿细心地给叶子梳头发。是的,凌水儿说的不错,梳那么多的辫子,叶子的确不熟练,因为从小到大都有人给她梳头。   眼前,是凌水儿从一个箱子里找出来的铜镜,叶子有点不明白,像凌水儿这样貌美的女子,镜子不应该放在那样隐蔽的地方的。   叶子忍住了没有问,她看着镜里的凌水儿,眉目间有些许笑意。   凌水儿将叶子额前的细发梳了上去,原本披散在脑后长发上的一层细细的辫子,也束到了发髻上面去。   给叶子梳好头发之后,凌水儿看了一眼镜子,她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叶子,你真好看。”   叶子笑了,赶紧摆了摆手:“凌姐姐,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子,而我,差太多了。”   叶子没有说谎,也不是谦虚,她在王宫长大,王宫里的宫女们对叶子来说长的都一个样,没有什么区别。而凌水儿确实是个美人,比叶子之前见过的那些公主王妃皇后都漂亮。   叶子站起来,看到风沐扬走进来。风沐扬看到叶子的时候明显也吃了一惊。他笑了一下:“叶子,你这样子我都快认不出你来了。”   风沐扬觉得叶子好看,但和他见过的那些大家闺秀小家碧玉都不一样,比起她们,叶子有点“野”,多几分英气,可是和那些走江湖的女侠和女匪比起来,叶子又少了几分“凶”,倒成了个文静的姑娘了。只是叶子梳了个这样的发髻,他开始有点恍惚,他也看到,凌水儿的眼神变得很复杂。   “哦,对了,叶子,你父亲来了,他派人先来通知我们,应该一会儿就到了。”风沐扬这才想起了正事。   叶子一点也不惊讶,其实她早就知道父亲会来,而且她也已经想好了,父亲来接她,她就跟父亲走。   果然没多久,叶子就看到了古尔莫哲和范正黎以及他们身后的格赫和辛初。   叶子的这一身打扮显然也让他们有些惊讶,格赫调侃道:“叶子,哥哥以前可没发现你那么好看呢。这样子倒更像个中原的女子了呢。”古尔莫哲回头瞪了格赫一眼,辛初连忙上前说道:“是啊,是啊,叶子,你现在这样子真的是和以前大不相同了呢。”   然后,他们看到了凌水儿,凌水儿的表情有些僵硬。   叶子一一地给他们做了介绍。风沐扬和凌水儿出去了,留下叶子和古尔莫哲一行人在屋里。   “那赤朗奴郕呢?他怎么样了?”叶子问了一句。   叶子早已料到父亲会来,可是赤朗奴郕没来,这倒让叶子有些意外。   古尔莫哲看了范正黎一眼,范正黎开口道:“赤朗奴郕如今已经是康居国的新国君了。”   叶子淡然一笑,却是满腹疑云,“车依伯伯怎么会那么快就立新君呢?”   范正黎看了看古尔莫哲,然后低下了头。   古尔莫哲叹了口气,摇头道:“你车依伯伯已经过世了,听闻是巴克和布色王子下的手。”   “他们……是赤朗奴郕的哥哥?”叶子小心翼翼地问。   “嗯。”古尔莫哲点点头,接着说道:“这件事情有些蹊跷,所以这一次我只是来看看你,不带你回去。”   “到底怎么回事啊?”这一切都在叶子的意料之外。   “车依国王下葬的时候臣也去了,当时车依国王不过才过世了三日,可是却连棺木的的木香都无法遮掩死尸腐坏的恶臭,那几日天气也并不算热,按时间算,只有一种可能,车依国王还未死时肉体就开始腐烂了。”范正黎开口了,他抬头看了叶子一眼,又接着道:“据赤朗奴郕的侍卫冷予所述,老国王逝世之前曾有长虫和蛆虫从他口中爬出。”   “这……这不像是普通的病症啊。”叶子喉头一阵发紧,觉得仿佛有东西要从嘴里爬出来一样。   听得外面杯盏破碎的声音,叶子急忙跑出去看。是凌水儿,她刚好听到了范正黎说的话,觉得恶心,一下子没端稳手中的茶壶和茶杯,茶水洒了一地,杯子也都摔坏了,凌水儿扶着一边的栏杆,身体虚得站不住。   叶子连忙过去扶着凌水儿,问道:“凌姐姐,你没事吧?”   看此情景,范正黎把已经到了嘴边的那句“想必是巫术或是妖术。”给咽了下去。   风沐扬也闻声出来了。凌水儿摇了摇头,道:“我没事,我重新去给你们弄茶。”说完就由风沐扬扶着她过去了。   叶子转身看着范正黎:“神医师父。”   范正黎点头:“那我去看看。”说罢就随着叶子一同进了凌水儿的房间。   “凌姐姐,让神医师父给你看看吧。”叶子看着脸色苍白的凌水儿,有点心疼,再看到坐在一旁仔细照顾她的风沐扬,叶子的心情很复杂。   范正黎上前去,作了个手势,示意要为凌水儿把脉。凌水儿看了一眼范正黎,皱了一下眉,又看向风沐扬,见风沐扬点头,她又抬眼看叶子,才将手抬起来,交给范正黎。   范正黎仔细地给凌水儿把脉,他的神色有些变化。凌水儿看起来并不舒服,她的眉微微蹙着,眼睛紧紧地盯着范正黎。   “这位姑娘只是受到了惊吓,以致心神不宁,身体有些虚弱。好好调养一下应该就没事了。”范正黎开口说话时,凌水儿明显被吓了一跳,但是她立即镇定下来。   凌水儿朝叶子笑了一下,然后对范正黎行礼道:“多谢前辈。”她明显放松了许多。   范正黎勉强地笑了一下,道:“姑娘客气了,姑娘受到惊吓,也是因我而起,都怪我口无遮拦,倒委屈姑娘了。”   “前辈言重了,是水儿失礼了。”   范正黎并无表情,道:“我先给你煎几副安心定神的药调理一下,至于其他,以后再说。”说罢就走出了房间。   风沐扬也看到今日凌水儿神情恍惚,于是开口道:“叶子,今日水儿不舒服,我们不能好好招待你父亲,真是失礼了。”   叶子点了点头,答道:“风大哥,你好好照顾凌姐姐就好了,我父亲和哥哥们一来就更是麻烦你们了,真是对不起。”说完没等风沐扬回应就转身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叶子又给凌水儿送药进来:“凌姐姐,这是神医师父给你熬的药,神医师父的药很灵的,你很快就会好了。”叶子放下药又走了。   凌水儿看着风沐扬:“叶子今天是不是不太高兴,我感觉她对我们突然冷淡了。”   风沐扬笑了:“你别多心了,叶子和她的父亲多日不见,想必有许多话要说,她自然没有时间与我们多聊了。你看她还给你熬药,已是很有心了。”   凌水儿点了点头,又抬头看着风沐扬,问道:“你这么维护叶子,你说,你是不是喜欢她了?”她的语气倒真有点嗔怒。   风沐扬皱眉道:“水儿,莫要多想,莫要胡说,快把药喝了吧。”   凌水儿不作声地把药喝了。他皱眉,他辩解,说明他在意,可是他在意的到底是谁呢?   ☆、第八章   “赤朗奴郕刚刚继位,有许多事情不得抽身,他想来看你,但是近日恐怕是不能来了。”古尔莫哲看着叶子。   “是吗?他终于如愿以偿,应该会高兴的吧。”叶子笑笑,心中却为赤朗奴郕惆怅了起来。   古尔莫哲叹了口气,没再说赤朗奴郕的事,“你在这儿多留一段时间吧,阿爹立刻就要回去。”   “阿爹为何不肯带我回去呢?”   “康居国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如今时局混乱,人心惶惶,你还是留在中原比较安全。”   “那,阿爹你也留下来吧,康居国如此,邻近的诸国只怕也危险得很,我们车师虽离得稍远,却也不安定,你回去了我也不放心啊。”叶子皱了皱眉。   古尔莫哲站起身来背对着叶子:“身为一国之君,这种时候,我怎能弃我的子民于水火之中呢?”说罢就出门带着其他人走了。   叶子目送父亲离去,心里还是很难受。她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的范正黎:“神医师父,你为何不同阿爹一起回去呢?”   “把你一个人留在此处,他不放心。”范正黎的声音还是那么明朗,只是叶子不明白,为何他的声音里竟藏有一声叹息。   第二日,凌水儿果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好了许多,连气色都有明显的变化。连续几日下来,凌水儿的脸色已经十分红润自然了,连之前的憔悴都不见了。   这几日凌水儿都很开心,确实,一个这样在乎容貌的女子,可能再没有什么比这更开心的了吧。   “神医师父,你果然很厉害啊。风大哥以前找过那么多大夫,都比不上你。”叶子在给凌水儿熬药的时候忍不住地夸起了范正黎。   范正黎捋了捋胡须,道:“恐怕那些大夫看的与我看的不是同一病症。”   叶子看着范正黎,她当然听不明白。   范正黎摇了摇头,转身走了出去。   叶子把熬好的药给凌水儿送去,然后也跟着范正黎一起出去了。范正黎走到了湖边,他到处看了一下,然后蹲下身来拔生长在岸边的草,甚至还伸手去捞水下的水草和淤泥。   “神医师父,你在找什么呀?你的东西掉了吗?是什么呀?我帮你找吧。”叶子一边说一边俯下身到处看。   “药。”范正黎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药?什么药啊?”叶子又凑近了一点。   范正黎将他捞到的水草和淤泥放到岸边,又伸手到水中去。“这些水草、淤泥都是药。”范正黎停了一下,又接着道:“如果没有这些药,凌姑娘的病,我也没有办法。”   “什么?凌姐姐喝的药就是这些水草和淤泥?”叶子很吃惊,“可是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些东西可以用来入药的啊。”   范正黎抬头看着叶子,道:“药,不在于本身有多精贵,而在于病人需要它。而治病也不在于用多好的药材,而在于找到病人的病因,知道病因才知道疗法。”   叶子点了点头,但她还是有很多不明白:“可是神医师父,那凌姐姐的病和这些水草有什么关系呢?”   范正黎没有看叶子,他看着湖面:“说实话,我也不敢确定病因,所以只能是试试看,既然这药有效,就让她持续喝,应该不会错的,对了,公主,你要记得不要用铁器碰到这药,会影响药性。”   叶子点了点头,这些东西她都不懂,不过既然神医师父说这药对凌姐姐有用,那么她就会一直给她熬药。   过了十来日,凌水儿果然一直气色很好,之前那种虚弱的情况也再没有出现过。   ☆、第九章   一日,叶子正要回房,却被凌水儿叫住:“叶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没有啊。”叶子觉得很奇怪。   “可是我觉得你最近总是匆匆忙忙的样子,我和沐扬都没怎么见着你。”凌水儿看着叶子。   “不是啊,最近我跟着神医师父去给凌姐姐你找药,所以就没有什么时间陪你说话啦。”叶子笑着说。   凌水儿抬起手来抚了抚叶子的长发,又给她理了理垂在耳后的细辫,“叶子,委屈你了,我自己的事情,让你这么操心,这么忙碌,我真是觉得……”   “凌姐姐,我闲着也没什么事做,看到你现在这样好好的,我也很开心啊。”凌水儿话没说完就被叶子打断了。“再说啊,凌姐姐,我跟着神医师父可以学点东西,以后说不定也能像神医师父一样悬壶济世,治病救人。”叶子的表情充满了憧憬与向往。   凌水儿笑了:“叶子,你真的是个很好的姑娘,这样麻烦你,我实在是觉得很愧疚得很,来,你进来。”说着,就拉着叶子进了屋子。   “叶子,其实呢,我想给你做件衣服,所以先来量量你的尺寸。”凌水儿看着叶子。   叶子也笑了:“凌姐姐,其实你不用做这些的。”   凌水儿却不听叶子说的,已经拿了绳子给叶子量尺寸。   叶子便也没再多说,接过绳子,把绳子一头固定到左手袖子上,右手拉着绳子把手伸开。   凌水儿四处看了看,想找一套叶子的衣服来作标准,她的目光却被叶子枕头旁边的一把匕首吸引了,“叶子,你这匕首好精致啊。”   “哦,它叫青青。”叶子瞟了一眼自己枕边的匕首,却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继续摆弄着那根绳子。   “看起来有些老旧,应该是珍品呢!”凌水儿又凑近了一些:“表面很古朴,但是它的花纹做工都十分精细,上面的纹饰,这……这是凤凰吗?”凌水儿的语气有些惊讶。   “原来这是凤凰啊,我不知道。这是我娘留下的遗物,我一直都带在身边。”叶子放下手中的绳子,背过身去。讲起母亲,这是叶子心中的一个结。   叶子正想找个借口出去,却听得凌水儿一声惊叫。叶子转过身看到自己的匕首竟闪着红光,而凌水儿瘫坐在床边,双手捂住脸,但叶子还是听得见凌水儿痛苦的□□。   “凌姐姐你怎么样?这……这是怎么回事啊?”叶子十分着急,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凌水儿低着头,她缓缓把左手放下,紧紧地抓着右手的衣袖。“叶子,你把镜子拿过来给我一下好不好。”凌水儿的声音在颤抖,她说这一句话,似乎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叶子站起来,把摆在一旁的铜镜拿了过来,递到了凌水儿的手中。凌水儿用左手接过镜子,缓缓地举起,她的两只手都在颤抖。她看到镜中的自己,然后无力地将捂住右边脸的右手放下来,泪水滚过脸颊滴落在衣襟上。   叶子呆住了,凌水儿的右半边脸有一块变成了青色的,还有一些凸起的部分,热泪流过,青色迅速转变成为暗红。凌水儿在镜中看到的竟是这样的自己!反应过来时,叶子赶忙抢走凌水儿手中的镜子,珍视容貌的她怎么能接受这样的自己。   “没事的,凌姐姐,不会有事的,你很快就会好的。我去找神医师父,让他给你治病。”叶子的话是对凌水儿说的,可是听起来更像是在自言自语,说完她就站起身来想要出去。   “叶子,不要。”凌水儿大声喊,她终于哭出声来。“叶子,你不要走。”   “凌姐姐,我去找神医师父,你不要害怕。”   凌水儿只顾摇头,面无表情道:“你害怕我了,你不想离我这么近了,我知道了。”   叶子蹲到凌水儿面前,“凌姐姐,不是这样的。我知道你很害怕,相信我,神医师父一定能治好你的。如果你不相信神医师父,那我去找风大哥来好不好?”   “不,不,不要。”凌水儿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她紧紧抓住叶子的袖子。“叶子,不要去,不要让他们知道,不要让他们进来,不要让他们看到我。不要,不要。”   叶子突然明白了,如果是自己,或许也会这样选择。“好,凌姐姐,我不让他们知道。我扶你到床上休息一下吧。”   凌水儿点了点头,忽而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又开口道:“叶子,把你的匕首拿过去,是它伤了我。”语气冷冷的。   “嗯。”叶子把匕首放到门外,然后将凌水儿扶到床上去。她看到凌水儿看那把匕首的时候,眼睛里带着恨意。叶子的心情有了变化,她自责,怪自己的匕首伤了凌水儿,可是即使是这样,她仍然不愿意相信刚才凌水儿的表情是真的。叶子心中复杂:“凌姐姐,我去给你把药端过来。”   凌水儿摇了摇头:“没用的。”   叶子皱着眉头:“可是凌姐姐,不试一下怎么知道没用呢?”叶子出去了,凌水儿没有说话,呆呆地盯着门外。   叶子给凌水儿把药端来,凌水儿什么都没有说,把药喝了,很显然,这药没有什么效果,叶子幻想的奇迹并没有出现,但是只有凌水儿知道她的脸其实是有变化的。   叶子守在屋外熬药,她坐在地上,在想事情。她看着眼前为凌水儿熬的药,想起神医师父去给凌水儿找药的情景,又想到了凌水儿脸上的那块疤。是的,那块疤看起来很眼熟,它甚至是有纹路的。   “啊!”叶子低呼一声,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起身出去,过了一会儿提着一个木桶回来了,桶里面装着的是水,是湖水。叶子又拿了一个木盆进了屋里,“凌姐姐,你洗洗脸或许会舒服一点。”   凌水儿看了看盆里带着淤泥腥味的湖水,抬眼看着叶子。   “我找不到院子外面打水的桶了,所以就只好到湖里去打水,凌姐姐,你不要嫌弃。”叶子低着头,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或许是因为说谎,或许是因为这样才能让凌水儿放心。   凌水儿点了点头,她洗了脸,果然是舒服了许多,脸上疤的暗红也变浅了一些。   叶子把水桶放到桌下,凌水儿洗过脸的水也没有倒掉而是放在了凌水儿的旁边。“凌姐姐,这天气太干太热了,放点水在这会好一点。”叶子又抬手用袖子抹了一下额头,或许是真的热呢。   叶子又去门口站着,她在等,她知道风沐扬一定会来,可是凌水儿却又不愿意让他进来。叶子正在思考着要怎么跟风沐扬说这件事的时候却看到了范正黎。范正黎比风沐扬先到,这在叶子的预料之外。   “啊,神医师父,你怎么来了?”叶子先开了口,她生怕范正黎不知道凌水儿在而叫错了自己。   “哦,今日一直没有见到你和凌姑娘,所以我过来看看。你怎么站在门外?”范正黎面带笑容,倒不像是有情绪。   “嗯,屋里太闷太热了,我出来凉快一会儿。”叶子匆忙地说。   范正黎抬头看了看烈日,道:“在外头遭这日头晒着反倒不热吗?”   “呵呵。”叶子干笑两声,她着实不会说谎。   “凌姑娘也在吗?”范正黎终于问到了重点。   “啊,你说凌姐姐啊?她,嗯,她……”叶子支支吾吾,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前辈找我吗?我今天不太方便见您,您有什么事吗?”凌水儿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原来如此,在下倒是没事,不过在过来的路上见风少侠略显焦虑,便多问了一句,风少侠说一早上都没有见到凌姑娘了,所以顺便问问。凌姑娘你还好吧?姑娘若不嫌弃……”   “不必了,水儿今日实有不便,也不劳烦前辈了。水儿多谢前辈关怀。”范正黎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屋里凌水儿的婉拒。   “哦,既然如此,那在下就先走了,风少侠也等的着急,我去告诉他一声。”范正黎恭敬地说完然后走了。   叶子看着范正黎的背影,走进了屋里。“凌姐姐,神医师父告诉了风大哥以后,风大哥一定很快就会过来找你,你真的不见他吗?”   凌水儿点了点头,然后把脸别过去。   “凌姐姐,其实你这样子也很好看的。”叶子坐到凌水儿旁边。   凌水儿没有说话,她转过头来看着叶子,脸上挂着泪珠,本来梨花带雨,分外惹人怜的样子,却是凄楚得很。叶子知道凌水儿心中痛苦,便不再多说。   ☆、第十章   果然,才过片刻,风沐扬已经在门外了。“叶子。”他轻轻地唤。   叶子出去,她不敢看风沐扬,她要对风沐扬撒谎吗?也许她想,但是她可能做不到。   “水儿在你这儿吗?”   叶子低着头,没有说话。   “她,是不是……”风沐扬想说什么,但是始终没有说出口。   叶子点了点头,她不敢说话,她怕被凌水儿听到。   “水儿。”风沐扬朝着屋里面喊。   凌水儿没有应他,一声都没有。   风沐扬站了一会儿,看着叶子:“叶子,请你好好照顾她,拜托你了。”看到叶子点头答应,他又说:“你进去陪她吧。”说完叹了口气走了,他动作很轻,叹气也压着声音,可是叶子感觉得到他的哀伤发自肺腑。   叶子看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也不肯回屋。他叫她好好照顾凌水儿,他叫她进屋去陪她。他只在乎凌水儿需不需要,却完全不在乎自己愿不愿意。   叶子进屋看到了满脸泪水的凌水儿,叶子没有说话,她不懂得安慰别人,她连自己都安慰不了呢。   叶子一直待在自己屋里陪着凌水儿,每日风沐扬或者范正黎送饭来时,叶子才出去拿一下。风沐扬每一次都站得很远,他知道凌水儿不愿意他看到她。而范正黎也很有分寸,再没提过要给凌水儿看病的事。   如此持续半月有余,凌水儿依旧不肯见人,她倒是平静得很,没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可是叶子却沉不住气了。   “凌姐姐,你让神医师父给你看看吧。”叶子试探地说,见凌水儿没什么反应,她又道:“还有风大哥,他为了给你治病,抓到了一条大蛇,说不定它能救你呢!”叶子一心想要凌水儿改变心意,连自己曾经努力想保护的性命也顾不得了。   凌水儿摇了摇头,冷笑道:“凡间俗物,不可能治好我的。”   叶子着急了:“不试怎么知道治不好?你知道这些治不好你,那你说要什么才能治好你呀?”叶子提高了声音,仿佛她面对的不再是温婉可人的凌水儿,而是一个作恶多端还死不悔改的坏人。   凌水儿勾起嘴角:“你的匕首,还有,你的血。”   叶子愣住了,让她惊讶的不是凌水儿说的话,而是那个无端的充满轻蔑的笑容,这真的是凌水儿吗?   “好,你告诉我怎么做。”叶子到屋外把匕首拿进屋里。   “你把上面那块红色的石头拿下来。”凌水儿看着叶子的匕首。   叶子手才靠近那块红色的石头,它就自己掉落下来,乖乖地躺在叶子的掌心。   凌水儿看着叶子,十分惊讶。她虽然这样说,却也只是试探,自己被那块石头所伤,可是在叶子手里它却变得温顺无比,惟命是从。   “然后呢?”叶子问。   “去取一碗湖水,把石头放在水里浸着。”被伤的时候凌水儿感觉到了来自这块石头的阳刚之火,湖水阴柔,可以化解几分。   叶子出去了,她去取水,她甚至没有问一句为什么,照叶子的性子,凡事都是要究根问底的。可是为了能救凌水儿,为了风沐扬能够开心,她已经不在乎是否知道原因了。   叶子回来时满头大汗,天气太热,又加上叶子心中着急,叶子已经累得没有力气了。   “你休息一下吧。”凌水儿将自己的手帕递给叶子。   叶子没有接:“凌姐姐,不用了,接下来要怎么做?”   凌水儿转过头去不看叶子:“要你的血溶在水中,这块石头自然能够治好我。”凌水儿似乎有些不忍心。   叶子拔出匕首在手臂上一划,血流了出来,一滴一滴地溶进湖水里,水被染成了红色,与水里的红色石头融为一色,但是那石头,并没有什么变化。   “怎么会这样呢?不可能的!”凌水儿皱着眉,一个劲地摇头,她扑过来看着碗里的情况,是的,一切都不像她想象的那样。   不,碗里开始有了变化。水变清了,变得越来越清,最后变得像叶子刚端来时一样,找不到一点血迹。是的,是那块石头,是它吸收了叶子的血。   突然,那块石头大放异彩,彩色的光映得它十分耀眼。凌水儿又凑近了一些,可是她被那些光推开了。仿佛有人用内力打伤了她一样,凌水儿吃力地扶住床沿,血从她的嘴角流出来,而右边脸上的那块疤也如同撕裂了一般,边缘渗出血来。   叶子慌了,她赶紧过去扶起凌水儿。“怎么会这样呢?凌姐姐,你还好吗?”   凌水儿摇了摇头,虚弱地躺在床上,眼泪划至耳根,然后她缓缓地闭上眼睛。   叶子轻轻地帮凌水儿擦去脸上的血迹,看着凌水儿睡着了,叶子偷偷跑了出去。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十一章   叶子找到了范正黎,范正黎并没有觉得惊讶,似乎这原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他虽然没有看到凌水儿现在的样子,但是凌水儿不愿意见人也就说明了她的确是生病了,并且,恐怕这不是普通的病症呢。   “神医师父,你救救凌姐姐吧。”叶子焦急地说。   范正黎摇了摇头,道:“公主,我也无能为力啊。”   “不可能的,神医师父,你那么厉害,阿爹也说过的,世间没有你治不好的病。神医师父,你就救救凌姐姐吧。”   范正黎皱了皱眉道:“且不说这病如何难治,即使是小小的风寒之症也要对症下药啊,治病讲究望闻问切,凌姑娘连人都不愿意见,我怎么可能治得好她呢?”   叶子向前迈了一步,答道:“神医师父,凌姐姐她不愿意见人我也没有办法,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她的情况啊。”叶子犹豫了一下,她转过身背对着范正黎,还是开口了:“半月前,也就是凌姐姐不愿意见人的第一天,凌姐姐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块疤,是因为我的匕首。”叶子又转身看着范正黎:“我的匕首,神医师父您也见过的,阿爹说是我娘留给我的,所以我就一直带在身边。那天凌姐姐在我屋里,看到了它,她说这把匕首精致,正要伸手去拿的时候,匕首却红光一闪,凌姐姐像被推开了一样,我就看到了凌姐姐的脸上出现了一块疤,一开始是青色的,后来变成了暗红,并且,那块疤凹凸不平,似有纹理和尖角,就好像,就好像……”   叶子停了下来,她没有说完,见范正黎没有说话,叶子又接着道:“可是今日,那匕首上的红色石头又伤了她,流了很多血,神医师父,你不救她,她可能会死的。”   范正黎站起身来,皱眉道:“公主,恕臣无能,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我确实没有见过这样的病症。”   叶子看着他:“神医师父,你当真不愿意救凌姐姐么?我知道你医术高明,一定可以治好她的。”   范正黎眉头皱起,叹气道:“公主,哪怕我医术再高明,我也只能医人,而不能治……”范正黎也没有把话说完,留有余地总是好的。   “真的没有办法了么?”叶子低下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范正黎抬起头看着叶子,神色中有些惊讶:“公主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叶子摇了摇头:“我只想救她,其他的都不重要。”   “公主为什么非要救她呢?你不是喜欢风沐扬吗?她在,你和风沐扬就没有可能,对你来讲,这不是一个好时机么?”范正黎顿了一下,又接着道:“看着她和风沐扬在一起,看着风沐扬这么爱她,你真的没有一点难过和嫉妒吗?”   叶子愣了,她似乎都快忘记了自己喜欢风沐扬了,看着他和凌水儿在一起那么快乐,她觉得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尽管离他近时还是会手心冒汗,尽管看到他笑就觉得春光明媚。   叶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神医师父,你告诉过我,有些东西有些人,得到了未必觉得好,但是得不到总会遗憾。我想,如果我甘心放手,最多是遗憾未曾得到。可是如果我为了得到风大哥而不顾凌姐姐的死活,我一定会后悔,别说风大哥,连我都不会原谅自己,我不想一生背负悔恨。况且,风大哥,他的心在凌姐姐那儿,就算我们不救凌姐姐,风大哥也依然会爱她,而我,也仍然什么都没有。做不到雪中送炭,能为他们锦上添花也是好的。”   范正黎看着叶子,心中有些无奈,轻轻地说了一句“痴儿。”   叶子听到了,她笑笑。   “也许有办法可以救凌水儿。”范正黎看着窗外。   “真的么?”叶子满心欢喜。   “传说自此一直向西行有一座山,山上有一种花,似雪莲,但却不是白色,白天透明不见,夜间便六种顔色交替显现。传闻是天上神物,于凡人能治百病,于妖魔仙道能增加修行与道行。”范正黎看着窗外,语气依旧不紧不慢。   “那我们去取吧。”叶子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可是,神医师父,我们正是从西边来,不曾见到有特别的山哪。”   范正黎摇了摇头:“据说要有缘人才能看到这山,即使登上这山也未必能找得到这六色雪莲。而且,这只是传说,这座山到底存不存在我也不知道啊。”   “所以,我们是要去找一座看不见的山?再在这座山上去找一株看不见的雪莲?”叶子实在惊讶。   “嗯。”范正黎点了点头。   叶子皱了皱眉:“哪怕有一丝希望我也要去找。”说着就走到了屋外。   范正黎随至屋外,道:“公主不要心急,还是让我去吧。这山上极其寒冷,这雪莲也是极寒之物,公主的身子恐怕吃不消啊。”   “是座雪山?”叶子问。   “长年冰封,无雪无雨。”   “不行。”叶子看着范正黎,“神医师父,你留下来,凌姐姐需要你的照顾。我去,我会小心的。”   “不可以……”范正黎正要制止,却被叶子打断了。   “神医师父,我留下来救不了凌姐姐,但是你可以。而且我觉得,我才是那个有缘人。”说罢叶子就带着花儿走了,临行前她带走了青青,就是伤了凌水儿的那把匕首。   古尔莫哲告诉叶子,这匕首是叶子的母亲留给叶子的遗物,叶子一直把它带在身边,并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青青,它和花儿一样,是叶子最亲密的朋友。   范正黎知道不该让叶子一个人去,可是他也知道无法阻止叶子,只得听叶子的。   叶子一路西行,放眼望去,四处都是荒漠。确实没有看到雪山或者冰山,或许这真的只是个传闻,根本就没有这座山。叶子十分疲惫,只得先找了一块石头靠着休息一会儿,不知不觉叶子竟然睡着了。   一个极美丽的女子跟着一个中原男子,她笑起来温暖妩媚,仿佛能融化冰雪。叶子在他们身后大声地叫“阿娘,阿娘。”一声两声,一直叫,可是她总也不回头,直到她走远了,连背影都看不见了叶子才停下来。   或许是认错人了呢,她虽然美丽,可是她不是叶子的阿娘,叶子坐下来,却觉得冷风刺骨。   她看见风沐扬扶着凌水儿走过来,凌水儿的脸依旧那么美,是神医师父已经治好她了吗?叶子很开心,她对着他们笑,可是他们看也不看她一眼就从她旁边走过了。   叶子很无助,她看到了古尔莫哲,他很失落的样子,他自言自语道:“叶子,倘若我是为了权势而让你嫁给赤朗奴郕,那去年中原的皇帝要纳你为妃我又怎会以你年幼为由拒绝了他呢?”“阿爹,阿爹,我不知道中原的皇帝要纳我为妃,我也不知道你为了我不惜得罪他。我知道你是为我好,现在真的知道了。”可是古尔莫哲没有听到叶子说话,他仍在喃喃自语,最后,竟还流下泪来。   格赫和辛初骑着马走过,他们在讨论范正黎教他们的剑法,叶子轻轻地唤:“哥哥。”可是他们径直走了,没有停留。   范正黎笑着说:“得到了未必觉得好,可是得不到总是觉得遗憾。”叶子点点头。   叶子真的好冷啊,她快要缩成一团了,可是没有人关心她。   赤朗奴郕从叶子身后走过来,叶子没有回头却能看得到他,他轻轻地蹲下来,柔声道:“叶子,很冷吧?”没等叶子点头,他就把自己身上的蓝色披风解下来给叶子披上。   叶子觉得好暖和,可是很快又觉得冷了,她伸手紧了紧披风,可是还是觉得冷,她一回头,赤朗奴郕已经走了,她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的披风也没有了,怎么会这样呢?叶子到处找到处看,都没有。叶子觉得自己快要被冻死了。   叶子觉得头疼得厉害,睁眼一看,已经天黑了,花儿在旁边静静地站着。难道刚才的一切只是梦?叶子醒了,从梦里也或许是从记忆里。   可是醒来之后叶子仍然觉得很冷,她起身想要动一下,可是花儿却啸了一声,叶子回头一看,身后多了一座山,晶莹剔透,还闪着彩色的光芒。   这,难道就是叶子要找的冰山吗?那闪着彩色的光的一定就是神医师父说的六色雪莲了。   叶子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叶子才缓过神来,她摸了摸花儿的头:“我就知道我会找到的。”   可是叶子觉得越来越冷,还没到山脚就这样冷,那山上真的能上去吗?   叶子看着花儿,把手放在花儿的头上:“花儿,这儿太冷了,你先回去,等我拿到六色雪莲,我就回去了。”   花儿站着不肯走。   叶子摸了摸它的头,又道:“花儿,听话,快回去,那等我拿到了六色雪莲你再来接我吧。”   花儿还是不动。   “花儿,你要回去告诉神医师父我找到冰山了,也告诉凌姐姐我们可以救她了。”叶子笑了笑,又接着道:“如果你不回去的话我就会担心你,一担心我就会走得很慢,走得很慢我就会被冻死在冰山上,你知道的,这儿真的太冷了。”叶子取下自己脖子上挂着的银制的长链,挂到了花儿头上:“花儿,你把这个交给神医师父,他会知道我的意思的。”   花儿走了,就剩下叶子一个人了,她把青青从怀里拿出来,却见那块红色石头闪着光,光芒直指那座冰山。   “哇,青青,想不到你还能指路呢!我们走吧。”叶子一边说一边就朝冰山走去,路上叶子顺手捡了几个石头。   ☆、第十二章   才到山脚,叶子觉得寒冷难耐,只是难耐也只得强忍。没走多远,叶子突然被一个苍老的声音叫住。   “站住,你要干什么?”叶子面前出现了一个小孩,看起来才七八岁的样子。难道刚才那个苍老的声音竟是他发出的吗?   叶子上前几步“小弟弟,这里这么冷,你怎么在这儿啊?你找不到回家了吗?我可以帮你吗?”   “小姑娘,这些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这声音果然是这个小孩子发出来的。   叶子惊讶得不知所措了。“我是叶子,你是谁啊?你那么小,你怎么能叫我小姑娘呢?”   他笑了,叶子越来越不确定这是个孩子了,他的笑声一点也不像小孩。“在我面前,你就是个小姑娘,我已经九百多岁了,难道你比我大吗?”   “啊?”叶子很吃惊。“你是说真的吗?”   “嗯。”他点头。   “前辈,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呢?”叶子小心翼翼地说。   “哈哈哈,我叫景珏,奉命看守这极天冰山,守护这山上的六色洛隐花。”他的笑声十分爽朗。   “原来它叫洛隐花。”叶子小声地说,然后又看向景珏:“景珏前辈,叶子来此就是为了找到这六色的洛隐花,还望前辈指点。”   景珏走近了叶子一点,问道:“你一个小姑娘,跑来找什么洛隐花啊?快回去吧,这冰山呐,上不去的,更惨的是上去了下不来,只有冻死在山上。”他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况且我的职责就是护得这朵花周全,怎会让你拿了去,你快走吧,否则动起手来就由不得我不想伤你了。”说完景珏便转过身去。   叶子看着他,双手抱拳,道:“前辈,我姐姐病重,到处寻医问药都不能治好,后来听闻洛隐花乃神物,可治百病,叶子来此也是无奈,还望前辈成全。”   景珏冷哼了一声:“天下间有那么多无药可救的可怜人,可是这洛隐,世间只有一株,如何救得了天下人。你不必多说了,不论什么理由我都不会让你上山的。”   “那前辈,叶子有件事情不明白,还望前辈释疑。既然这冰山极寒冷,那景前辈又如何能够长久待在此处呢?”叶子实在是想不通。   景珏笑了,答道:“我本就是寒渊潭底的一株草,生性极寒,冰山这样的环境,于我而言不仅舒适,还能帮助我修练,大大地提升的我的内力和道行。”   景珏转过身来,看到叶子手中的匕首,他愣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凤血石!”然后又问叶子:“你手中的匕首从何而来?”   “是家母留下的遗物。”叶子谨慎地说。   景珏一挥袖便变了个模样,变成了一个白发老翁,手中还拿着一件蓝色的披风,可是他的声音却没有变:“姑娘,既然是有缘人,我便让你上山,这蓝合披风,可以助你抵御冰山上的寒冷,但是它只有十个时辰的寿命,过了十个时辰,它便只是一件普通的披风,在冰山中的极寒环境下它只不过是个累赘。所以你一定要在十个时辰之内下山,否则……”   叶子接过蓝合披风,她突然发现这蓝合披风就是在梦里赤朗奴郕给她披的那一件。“多谢前辈。”叶子没有多说,因为她想,景珏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认识赤朗奴郕的。   “你要记住,这冰山和洛隐花在白昼是不存在的,一旦天亮,冰山就会消失,如果你还在山上,就会被困在极天冰山上,永远出不来了。所以,你的时间,不是蓝合的十个时辰,希望你心中有数。”景珏正打算走,又似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来说:“还有,不论遇到了什么,你一定要带着你手中的这把匕首,护得它周全。”说完,景珏就消失不见了。   叶子觉得很奇怪,景珏到底是个小孩子还是个白发老翁呢?为什么自己在梦里会看到赤朗奴郕披着蓝合呢?   叶子披上蓝合,果然一点都感觉不到冷了,一边想一边准备上山了,看这冰山很小的样子,不用一个时辰就能到山顶吧,这样子的话最多两个时辰就能下山。可是叶子走到了山腰才发现,山腰以上全被冰封冻了,没有路,到处都是冰,并且,坡很陡,要怎么上去呢?   叶子拿出上山之前捡的石头,本来想用来做记号避免迷路,看来先得用来上山了。叶子找了一块棱角比较尖锐的,用力地砸向冰块,她当然不是想把所有冰敲碎了好上山,她是想把石头插进冰块里借助石头往上攀爬。   但是叶子想错了,这冰山上的冰封冻多年,根本就砸不开,所有石头一起扔上去也纹丝不动。叶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顺着冰封的边缘走,到处看,可是到处都是一样的景象。她在山腰绕着冰山走了一圈,可还是没有发现哪里有可以上去的路,或者有棵树可以扶也是好的呀,可是这冰封千年的山,哪里会有树呢?叶子坐了下来,她真是太累了。   可是坐着也不是办法啊,叶子又站起来,她发现披风湿了。这冰山封冻千年,是没有水的,想必是这披风性热,融化了接触到的冰。果然是神物,可是这也帮不了叶子,叶子总不可能解下披风一路把冰融了吧,就算真的能融了,恐怕自己也要被冻死在这冰山之上了。   叶子想到景珏说要保护好青青,于是从怀里把青青拿了出来。可是青青并没有什么反应,刚才闪着红光的石头也黯淡了。   无奈之下,叶子还是决定用青青来帮助自己上山。她拔出匕首,将刀刃和刀鞘插进冰块里,说来也怪,刚才怎么也不动的冰块真的被青青插进去了,叶子紧紧握住青青,用力地往上爬。   虽然现在是夜间,可是这冰山在这冰雪的映衬之下亮如白昼,叶子觉得眼睛被刺得很痛,可是没有办法,她必须快一点,更快一点才好呢。   叶子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她又累又困,但是她告诉自己不能停下来,她靠着自己仅存的意志一点一点往上爬,不知道过了多久叶子才真正见到那株洛隐花。   叶子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美丽的花,她晶莹剔透,发出耀眼的光芒。叶子伸手去取洛隐花,可是就在叶子伸手的时候,洛隐如同枯萎了一般,光芒也不见了,并且它藏在冰块之中,叶子根本碰不到它。   叶子把手放在冰块上面,冰块确实融化了一点,有些许的水从冰块上流了下来。可是叶子的手也立刻被冻得失去了知觉,不,有知觉,又木又痛,如同针扎。叶子看看自己的双手,皱了皱眉,这样下去冰块还没多大反应自己就会被冻死在这儿。她低下头,却又突然有了主意,她把自己身上披的蓝合解下来,仔细地缠在洛隐花所在的冰块上,叶子觉得很冷,她用力地敲了敲自己的头,希望自己能保持清醒。   果然,一个时辰不到,包着洛隐花的冰块已经完全融化了,叶子伸手把洛隐花取下来,叶子很高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叶子流泪了,也许是因为太冷了,也或者是别的原因。   范正黎很焦虑,叶子走了以后,他本想告知古尔莫哲,可是无论是书信还是找人传达都要太长时间,几日的行程,他怕叶子等不及。看到花儿回来,更是不知道是喜是悲,叶子让花儿把长链带回来给他就是告诉他自己找到冰山了,可是找到冰山就意味着叶子更危险了。同样焦虑的还有风沐扬和凌水儿,是的,凌水儿已经出来见风沐扬了,虽然她的脸还没有好。   得知叶子去找六色雪莲,风沐扬和凌水儿都很吃惊,尤其是凌水儿,她似乎也知道有这样的传说,可是她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需要这株神物,更没有想到叶子会为了自己而去冒这么大的险。   赤朗奴郕来了,他和古尔莫哲一起,得知叶子的事情,他还没有进门就勒马去找叶子了。古尔莫哲手下的人不少,找人应该会方便一点,而且他们都认识叶子。   赤朗奴郕似乎想到了什么,回头果然看到风沐扬和凌水儿也已出门要去找叶子,他走到风沐扬身边:“你们留下吧,如果叶子回来了才有个照应。”说完没等风沐扬回答就走了。风沐扬看了看凌水儿,凌水儿低下了头,他们没有回答,但是他们都同意了,他们留下来,不安地等着。   赤朗奴郕和古尔莫哲走了很久,可是他们根本不知道叶子到底在哪里。对于冰山和六色雪莲的传说,连范正黎也只是听说,哪里会有更多的了解呢?他们决定分头找,这样找起来也许更容易一些。   赤朗奴郕看到了花儿,是的,那是叶子的马,赤朗奴郕确信叶子就在附近,他下了马,四处查看,生怕遗漏了哪里。突然,他看到了一抹蓝色,心中生出似曾相识的感觉,他走近了一些,那是一件披风,而叶子就静静地躺在旁边,一动不动,她苍白的脸被冻的发紫。   赤朗奴郕没有多想,赶忙抱起叶子往回走,他不在乎她为什么来,他只希望她好好的。   ☆、第十三章   风沐扬看到此时的叶子,他皱着眉,平日里温和无比的那张脸一时间冷得有些可怕。凌水儿低着头,她抓着叶子冰凉的手,轻轻地唤着叶子的名字,可是叶子没有反应。   她去烧来热水,轻轻地为叶子擦着手,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抬头看风沐扬和赤朗奴郕。   过了一会儿,古尔莫哲和范正黎一行人也回来了。“我们看到了花儿回来了,就知道叶子已经回来了,叶子怎么样?”古尔莫哲还没走到屋子里就焦急地问。   凌水儿默默地站起来,低着头站在一边。   范正黎给叶子把了脉,他皱着眉,过了一会儿,开口道:“冰山寒气侵体,叶子现在很虚弱,她太冷了,先帮她泡个热水澡,我去找些药材来。”和叶子在中原待了这段时间,范正黎已经习惯了在旁人面前叫叶子的名字了。他转过头来看着凌水儿:“凌姑娘,麻烦你了。”说罢看到古尔莫哲朝他点头,他便出去了。   “我去烧水。”赤朗奴郕面无表情地走了。   “凌姑娘,叶子就拜托你了。”古尔莫哲看着凌水儿,然后又对着风沐扬道:“我们出去吧。”说罢就带着随从出去了。   凌水儿点点头:“嗯。”她偷偷地抬起眼来看风沐扬,她害怕风沐扬对她发火,虽然这种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但是她想多了,风沐扬并没有看凌水儿,他紧紧地盯着静静躺着的叶子,和刚才的赤朗奴郕一样面无表情。   “你出去吧。”凌水儿早就知道这事情的严重性,可是突然间她才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她的语气冷冰冰的。   风沐扬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看她,他依旧看着叶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身走出了屋子。   凌水儿失望了,风沐扬从来没有对她这么冷漠过,她以为只要自己表现出不悦,风沐扬就会像从前一样妥协安慰她,可是这一次,风沐扬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凌水儿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她静静地看着古尔莫哲的随从把药材和木桶搬进来,最后她看到了赤朗奴郕。赤朗奴郕也看到了她,他把热水倒好之后,走到了叶子床边,然后又转过头来看着凌水儿。   凌水儿抬着头看着他,眼睛里含着泪水,楚楚可怜的样子。赤朗奴郕也许想说什么,但是看到凌水儿这个样子,他没有说原本想说的话,只是对凌水儿说了一句谢谢。   凌水儿帮叶子解开腰带,她碰到了叶子的匕首,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叹了口气,然后继续帮叶子解开衣服。   赤朗奴郕在门口站着,动也不动,如同铜像。古尔莫哲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时不时地叹着气,范正黎坐在一旁仔细地捣药。风沐扬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墙头上,他抱着自己的剑,皱着眉任风胡乱地将他的衣袖撩得猎猎作响。   不知道等了多久,凌水儿轻轻地走了出来:“叶子还没有醒。”没等凌水儿说下文,赤朗奴郕就推门进去了,古尔莫哲和范正黎也进去了,风沐扬皱了皱眉,他从墙头上跳下来,把剑放在门口才走了进去。   叶子的脸上开始有了些血色,可是她还没醒,她微微蹙着眉,眼珠隐隐地在动着。   “她在做梦,应该快醒了。”范正黎道。   赤朗奴郕回过头看着人群之后的风沐扬,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开口。   凌水儿也看着风沐扬,风沐扬走近了一些,仍是没有说话。他看了凌水儿一眼,笑得很勉强。   “叶子脉象已经比较平稳了,不久就会醒过来的,让她好好休息吧。”范正黎给叶子把过脉后站起来,又接着道:“我去配一些调养的药。”   古尔莫哲也走了出去,他叹了口气。   风沐扬看着赤朗奴郕,说道:“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叶子。”   赤朗奴郕看了一眼凌水儿,又盯着叶子,答道:“这不怪你,叶子就是这样的性子,谁都改变不了吧。”   “对不起,这件事情都怪我。”凌水儿小声地说道,不知道是在对赤朗奴郕说还是对风沐扬说。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叶子愿意做的,不关你的事。她没事就好了。”赤朗奴郕看了看凌水儿,他觉得凌水儿脸上的那块疤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叶子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快就醒来,赤朗奴郕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叶子,他看到叶子笑了,她没有醒来,但是她笑了,赤朗奴郕看着,不自觉地也勾起了嘴角。   风沐扬看着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走了出去。凌水儿低着头静静地坐着,直到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凌水儿才走了出去。   风沐扬收到了一张请柬,是武林盟主发的,广邀江湖英雄相聚于玉林山庄,没说明原因,只说有要事相议。看起来十分紧急,风沐扬朝叶子的屋子看了看,皱着眉。   “现在就要走么?”风沐扬问信使。   信使抱拳道:“风大侠,盟主特意交待不要耽误,风大侠要是方便的话现在就走吧,事关重大,拖延不得呀。”   风沐扬点了点头,他进了叶子的屋子,他看着赤朗奴郕,开口道:“我要走了,你好好照顾叶子。”   赤朗奴郕没有回头:“你快点回来,如果叶子醒来,她会想要见到你。”   风沐扬走近了一些,他伸手替叶子撩了撩额前细碎的头发,他叹了口气,然后转身走了。   赤朗奴郕给叶子拉了拉被子,笑了笑,轻声道:“叶子,你得逞了。”   风沐扬牵着自己的马走了,他没有骑马,他在等,如果叶子醒来,他想看看叶子再走,至少确认她很好。   ☆、第十四章   凌水儿走进了叶子的屋子,看着赤朗奴郕:“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叶子。”   “呵,你真是个有心计的女人。”赤朗奴郕冷笑道。   凌水儿有点不悦,但是她并没有很在意,她也笑笑,然后道:“爱一个人却得不到,滋味不好受吧?”   “那你呢?这种滋味你现在不是也尝到了么?”赤朗奴郕笑着说:“看你之前那副可怜的模样我还以为你是真的担心叶子,没想到你不过是做个样子给风沐扬看。”   凌水儿笑不出来了,被人戳痛处的感觉并不好,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是真的担心叶子。”   赤朗奴郕瞟了一眼凌水儿:“要说美貌,或许叶子真的比不上你。”他顿了一下,又接着说:“可是你很可怕。”   凌水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冷笑了一下:“你以为叶子很善良吗?她不过是比我狠了一点,愿意牺牲自己罢了,她真的为我去寻药了么?那药在哪儿呢?如果不是她的匕首,我的脸也不会这样,如果不是她去找什么冰山,沐扬就不会这样对我。她病成这样,那我的药呢?”凌水儿哽咽了,“她找到了冰山,却没有把药拿回来,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她只是想利用这件事挑拨我和沐扬,她只是想趁机得到沐扬,你看现在沐扬的心都已经偏向她了,她得逞了。你说我有心计,你真的看清楚了吗?”凌水儿越说越大声,她的声音抖的厉害。   赤朗奴郕看着她,“叶子不是这样的人,叶子没帮你拿到药一定是有原因的。”他明明很相信叶子,可为什么这个时候他的心里有一丝慌乱。毕竟叶子喜欢风沐扬,他很清楚。   “有原因?我刚才说的不就是原因么?”凌水儿转过头看着叶子:“你爱她,可是她不爱你,你就甘心这样看着她爱着另一个人吗?”   赤朗奴郕沉默了,他看着叶子,说不清楚的感觉,他不相信凌水儿说的话,可是又不得不去想她说的话。   “其实我宁愿相信叶子是真心的。”凌水儿叹了口气,“但是我没有办法,可能我太贪心了,叶子其实对我很好,所以你们也都对我不错,可是我害怕失去沐扬。我想你应该理解,就像你害怕失去叶子,是一样的。”凌水儿讲得诚恳。   赤朗奴郕笑了,开口道:“我和你不一样的,叶子从来也没有喜欢过我,我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她,又怎么会害怕失去她呢?”他叹了口气,又道:“凌姑娘,你真的太贪心了,叶子对谁都很好,她对你好你竟然觉得她不是真心,而风沐扬,他那么爱你,可是你还是不相信他,你随时都害怕会失去他,早晚会失去他的。”   凌水儿低下头:“我知道早晚会失去他,所以才害怕。”她的声音变得又细又软,赤朗奴郕完全懵了。   “即使风沐扬真的不爱你了,你也应该理解不是么?”赤朗奴郕的声音不冷不热,似乎说的事情与自己毫无关系。   “所以叶子不爱你,你也理解?”凌水儿不解。   “当然了,你以为你貌美天下人就都该喜欢你吗?”   “我在说你,你觉得你比沐扬差吗?”   “哈哈哈,从小到大我从来都不觉得我比谁差,可是我也从来没有觉得什么东西就是我应该得到的。”赤朗奴郕笑得很自然,“何况是叶子呢?她有自由去决定自己要喜欢谁。”   “你真的这么想?”凌水儿有点惊讶。   “凌姑娘,你有时候会不会觉得,你的脸是上天给你的一种惩罚?”   “惩罚?”凌水儿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本来就是惩罚,你知道,得到任何东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赤朗奴郕没有说话。   “不过我不后悔,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这么选。”凌水儿自言自语道。   “选什么?”赤朗奴郕不明白。   凌水儿抬眼看他,然后勾了一下嘴角,问道:“你们都不是中原人吧?”   赤朗奴郕看着凌水儿的表情,觉得很厌恶。   “你不要告诉我你们是中原人,我没听说过中原人的名字是你们这样的,还有你们的衣服也都和中原人不一样,还有叶子,中原的姑娘不会是这种打扮。”凌水儿笑着说。   “你不会想要拿这个来威胁我们吧?”赤朗奴郕盯着凌水儿。   “不,你不要觉得只有叶子善良,其实我是也很善良的。我怎么会威胁你们呢?我只不过是确认一下我的猜测而已。”凌水儿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哦,对了,你们应该都知道沐扬不太喜欢蛮夷之辈吧?”   “哼,蛮夷之辈?”赤朗奴郕明显不悦,“你们中原人只会给别人乱扣帽子,未必见得那些你们看不上的蛮夷之辈比你们差啊!”   凌水儿笑了:“我怎样看你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觉得沐扬会怎么看叶子。”   “你……”赤朗奴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哪里遇到过这样的女子呢。   “赤朗奴郕。”   赤朗奴郕愣了一下,这声音不是凌水儿的,他差点忘记了叶子就在这个房间里,他急忙走到床边,应着叶子:“我在,我在,叶子你觉得怎么样?”   叶子蹙着眉,她小声地呢喃着,听不清楚在说什么,好像还没醒。   赤朗奴郕凑近了一些,他有些紧张:“叶子,你醒醒,你怎么样?”   叶子过了许久才睁开眼睛,她沉默了许久,她紧紧地皱着眉头说:“你能不能帮我把神医师父找来?还有,我想喝水。”赤朗奴郕一边应着一边就出去找范正黎了。   凌水儿看着叶子,有点不知所措,有些话,她还是不太愿意让叶子听到。   叶子醒了,但她没有动,她还是静静地躺着。   古尔莫哲和范正黎都进来了,一进门古尔莫哲就问叶子怎么样,叶子笑笑说没事。她转过身去面对着墙:“我还想再睡一会儿,你们先出去吧,神医师父你等一下,有件事情我想问问你。”   “嗯,我们先出去吧,让叶子好好休息。”古尔莫哲感觉叶子有些不对,可他知道如果他问,叶子一定什么都不会说。   屋子里只剩下了叶子和范正黎。   “神医师父,我找到洛隐花了,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青青把它变没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叶子坐起来,说的很平静,她流泪了,可是她自己似乎并不知道。   范正黎看着叶子:“公主为何流泪?”   叶子有些惊慌,她轻轻地抬手将脸上的泪拭去。   “公主可是哪里不舒服?”范正黎一边问一边抬手在叶子眼前晃了晃,他愣住了。   叶子摇了摇头:“不是。”   范正黎叹了口气:“我行医多年,很多病症一眼就能够看得出来,公主……”   叶子伸手抓住范正黎的袖子:“神医师父,你不要告诉阿爹,不,还有赤朗奴郕、风大哥和凌姐姐,你都不要告诉他们好不好?我没事的,真的。”   范正黎转过头,看到窗外面静静地站着的古尔莫哲,古尔莫哲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范正黎看着叶子,答应了叶子。   “那……那神医师父你先把凌姐姐治好吧……”叶子还没说完就被范正黎打断了,她显然太激动了。   “公主,要治好凌姑娘,还要公主你好了才行,当下,还是公主的眼睛要紧啊。”范正黎道。   “我的眼睛好了,就能救凌姐姐么?”叶子小心地问。   范正黎叹了口气:“臣也不敢保证能够完全治好凌姑娘,但是若是公主的眼睛不能治好,那臣是救不了凌姑娘的。”   叶子点点头:“既然如此,那神医师父现在有办法治好我的眼睛吗?”   范正黎摇了摇头,然后又站起身来,轻声道:“公主你先休息吧。”说完便走了出去。   ☆、第十五章   叶子躺了下来,她睡了那么久,已经不想再睡了,但是她还能做什么呢?她想着,听到了推门的声音。是赤朗奴郕,她知道。   “你来了?”叶子没有转过身来。   “我都听到了。”赤朗奴郕说得很平静。   “听到了什么?”叶子仍然心存侥幸。   “我在想即使你看不见,应该也不愿意跟我回去吧。”赤朗奴郕坐到叶子床边。   叶子笑了笑:“如果我的眼睛治不好了,你还会想要娶我吗?”   赤朗奴郕也笑了:“这么说是不是你的眼睛不能治好,你就会嫁给我?”   “或许吧。”叶子笑着点点头。   “那如果是这样,我会希望你不要把眼睛治好的。”赤朗奴郕愣了一下,又接着道:“可是我不能这么自私呀。”   叶子笑了:“你都是康居国的君主了,还在乎别人的眼光吗?”   赤朗奴郕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不怕别人骂我自私,可是我怕你恨我。”   叶子转过头望向窗外,尽管她什么都看不见。“白檀花都该落了吧?”叶子问。   赤朗奴郕摇了摇头,他又想到叶子看不到他摇头,于是开口道:“我来的时候还完全没有要落的迹象呢。”   “我第一次看到凌姐姐的时候就觉得她很像白檀花,很美,你觉得呢?”叶子勾起嘴角,甜甜地笑了。   赤朗奴郕皱了皱眉,他沉默了一会儿,道:“叶子,其实凌水儿她……”   赤朗奴郕话没说完就被叶子打断了,“我都听到了。”叶子平静地说。   “你听到了我和凌水儿说的话?”赤朗奴郕有些惊讶,他一直以为叶子什么都不知道。   叶子点了点头。   “那你还一心想要让神医师父救她?”赤朗奴郕有些不理解,然后又自己给出了解释:“叶子你太善良了。”   叶子摇了摇头:“其实有时候我恨透了她,当初恨她不如风大哥爱她那样爱风大哥,恨她不知满足,不知道珍惜风大哥。再后来,她的脸变成这样了,她不愿意见人,我又恨她懦弱。她的脸也是我的错,她明明怪我,却又不说,我只能心存愧疚,想尽办法去弥补。”叶子叹了口气:“可是我没有办法了,我已经尽力了。”   “她怪你恨你怀疑你,你都不介意吗?”赤朗奴郕比叶子心急。   “我也想不介意,可是我做不到,我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仁慈宽容。”叶子转过头来。   “其实你完全没有必要为她做这些事,她的脸也不是你的错,一切都是注定,她不是个好人……”   “够了,赤朗奴郕你不要再说了,我已经很矛盾了,你说的这些只会让我更矛盾更难过。”叶子几乎是喊的,她坐了起来,放低了声音:“是,有时候我确实恨她,而你说的那些我也知道,可是我希望能治好她的脸,这样她就可以好好地和风大哥在一起了。”   赤朗奴郕扶住她的手臂,安慰道:“叶子,她的脸真的比你的眼睛还重要吗?”   叶子苦笑了一下:“她被我的匕首所伤,若我能治好她,算是赔偿,虽然风大哥不介意,可是她脸上有伤的时候都不肯见风大哥,又怎么能和风大哥好好过日子呢?况且如果不治好她,她很有可能因此而丢了性命。”   “可是你的眼睛也很要紧啊,你从此看不见你父亲,看不见风沐扬,真的没有不甘心吗?”赤朗奴郕看着叶子,很心疼。   “很多时候总是要做出选择的。也许神医师父能治好我的眼睛呢?”   “也许?那治不好呢?该怎么办?”   叶子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我管不了那么多,别人怎么样我都不关心,我只希望你好好的。”   “赤朗奴郕,能不能等到风大哥回来,你再带我走?”叶子的语气小心翼翼,“我想,跟他告个别。”   赤朗奴郕静静地看着她:“我没有说过要带你走。”   “可是我,想跟你走。”叶子低头。   赤朗奴郕叹了口气:“我想他已经喜欢你了吧,他不会让你走了。”   “不会的。”叶子摇摇头,“他纵使喜欢我,爱的人也是凌姐姐,我在这儿又算什么呢?”   “你不要再骗自己了,你根本就不愿意跟我走,为什么要一直为难自己呢?”赤朗奴郕皱着眉。   叶子低下头:“也许我再也看不见了。”   “看不见了那又怎样?我可以做你的眼睛,他不在你身边的时候我会在你身边,我一直在这里陪着你,你会看见一切想看的东西。”   叶子摇摇头,苦笑道:“那你不回去了么?康居国怎么办?你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还有来之不易的王位,怎么能为了我而放弃呢?你的子民该多么恨我。”   赤朗奴郕笑了:“虽然我知道你善良,知道你总是为别人想,但是知道你这么关心我,我真的很高兴。”   叶子觉得眼睛里涩涩的,赤朗奴郕是自己最对不住的人了吧,可是叶子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   赤朗奴郕看着叶子,她的沉默还是让他难过了一下,不过这种难过不是突然出现的。当凌水儿说他害怕失去叶子的时候,他回答得好轻松,是啊,从未得到过又怎么会失去呢?可是得不到难道真的就不遗憾不痛苦吗?   ☆、第十六章   赤朗奴郕从叶子屋里走出来,他的心里太乱了。叶子问他:“你还记得你告诉我的关于我阿爹和阿娘的事吗?如果是你呢?你会放我阿娘走还是会杀了她们?”   这样的问题,赤朗奴郕没有办法回答,他不知道答案,他也不想身临其境去做这个选择。逃避,有时候真的是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   叶子面对着墙,静静地躺着,她又没有知觉地流泪了。   古尔莫哲站在门外,他看不见叶子的表情,可是作为父亲,凭着这么多年的父女感情和对叶子的了解,他知道叶子有多难过。   “阿爹,如果当初你没有派人追杀阿娘,他们是不是就不用死?”古尔莫哲听到叶子的呢喃愣住了,赤朗奴郕告诉过他叶子已经知道了那些传闻,可是当他听到叶子无意的呓语时还是觉得心狠狠地痛了。这个问题,他也回答不了。他叹了口气,转身走出了院子。   叶子被自己的梦话惊醒,她猛地回头,可是发现自己眼前只是空洞的一片黑,她皱了一下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范正黎给叶子熬了些调理的药,药苦得让叶子皱眉。   “公主回来的时候我给公主把过脉,并没有发现身体有什么异常,公主看不见,想必是在那冰山之上眼睛受了伤,这几日臣为公主配的这些药对眼睛有好处。”范正黎的语气有些紧张,一点也不像见多识广的神医。   “嗯。”叶子点头。   “对了,公主把雪莲放在哪儿了?”范正黎似乎想到了什么,“既然是神物,想必能治好公主的眼睛。”   叶子使劲摇头:“不行,我去取它回来是为了治好凌姐姐的脸,若是给我用了,我去这一趟岂不是白费力气?”   范正黎叹了口气 :“臣就知道公主一定不愿意。”又自言自语道:“可是如何能有万全之策呢?”   叶子听到外面的脚步声,那是古尔莫哲,看不见才短短几日,可是叶子的耳朵比以前灵敏了许多。   古尔莫哲没有进来,他和赤朗奴郕在院子里说话,说的也无非是康居国突然好转的局势和已经过世的车依国王。   叶子喝了药想出去走走,赤朗奴郕扶着她,用力却又不敢太用力。叶子转过头看着赤朗奴郕,尽管她看不见:“赤朗奴郕,你能不能带我坐到墙头?”   赤朗奴郕愣了一下,然后往前走了几步:“抓紧我。”说罢扶着叶子的肩飞身坐到了墙头上。   叶子笑了:“王宫的墙太高了,从小我一直想上去,可是从来没敢过。”   赤朗奴郕帮叶子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我也从小没有上过宫墙,从小我就读书练字,大一点以后开始习武,每天练枪,可是也从来没上过墙头。”   叶子笑得更开心了,她的头往后仰了仰:“小时候我幻想我是只自由的鸟儿,展开翅膀就可以到处飞,所以我很羡慕花儿,它虽然不会飞,但是可以自由地奔跑,多好呀!”   “你倒是想得挺美。”赤朗奴郕笑着,顿了一下,认真道:“我从小就想着要做一个大将军,我每天都假装操练我的士兵,所以我很努力地读兵书学枪法。”赤朗奴郕正视着远方。   “那你可真幸福,小时候的梦想已经实现了。”叶子笑着,“说起来我们小时候见过的吧?我记得小时候我跟着阿爹去康居国拜访车依伯伯,看到王宫里有一个小男孩在练枪,我本来想过去和他说话,可是他没有看到我,而且他一点表情也没有,很不喜欢说话的样子。你是不是就是那个小男孩啊?”   “嗯。”赤朗奴郕点点头,“我们兄弟四人只有我一人用枪,你看到练枪的就一定是我了。”   “原来我们那么早就见过的呀!”叶子抬头。   “呵,我真是傻呀。”赤朗奴郕叹了口气。   “什么意思?”叶子歪着头问。   “如果我当时看见你主动和你说话或者我不要那么认真地在练枪太严肃吓到你,我想我现在也就不用费尽心思地想要讨好你了。”赤朗奴郕微微皱着眉。   叶子转过身去,后背靠着赤朗奴郕的肩:“原来你那么努力地想要讨好我啊?那好吧,给我捶捶背,睡了几天,累死我了。”   赤朗奴郕笑了一声,然后转过来一边给叶子捶背,一边小声地叹气道:“明明是我先遇见你的。”   尽管小声,叶子还是听到了赤朗奴郕的叹息,她笑了:“赤朗奴郕,这只能怪你啊。不过嘛,既然是命运的安排,就不要在意了,得不到的都是该失去的。你要是实在不甘心,就等下辈子吧。”   赤朗奴郕愣了一下,然后又道:“不然我还能怎样?我就算想逆天而行,却也没有办法改变你的心意啊。”说完,赤朗奴郕看到了凌水儿,凌水儿这几日有些失落,也许是因为风沐扬不在,她和从前并不太像了。   “凌姐姐?”叶子也听出了她的脚步声。   “哦,叶子,我没看到你们,你身体那么虚弱怎么还坐那么高,快下来吧,上面风大。”凌水儿还是很关心叶子。   赤朗奴郕瞟了凌水儿一眼:“凌姑娘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凌姑娘的关心叶子恐怕消受不起啊。”   叶子瞪了赤朗奴郕一眼,小声怒喝:“赤朗奴郕!”又转过头凭声音判断凌水儿的位置,冲着凌水儿笑道:“凌姐姐,你别理他,我已经没事啦,出来透透气。”   凌水儿的表情略有些不自然,她勉强地笑笑:“这样啊,那我先进去了。”说完就进了院子。   叶子敲了敲赤朗奴郕的手臂:“谁要你多嘴啊?”   赤朗奴郕撇了撇嘴:“她这样的虚情假意何必要附和呢,再说了,你不是也说你对她……”赤朗奴郕没有说出来。   “那是那些时候,现在挺好的呀。”叶子停了一下,又接着道:“不过还是谢谢你啦。”   赤朗奴郕握住叶子的手腕:“进屋休息一下吧,外面风太大。”说着就带着叶子往屋里走。   ☆、第十七章   叶子又睡着了,自从冰山回来以后,叶子就总是睡很久。赤朗奴郕静静地守在床边,他也许没有什么目的,可就是不想走开。   古尔莫哲轻轻地坐到了赤朗奴郕的旁边:“贤侄,你歇一会儿吧。”   赤朗奴郕笑着:“其实我不累。”但还是站起身来走出了屋子。   古尔莫哲坐在叶子床边,他皱着眉,不时地叹着气。   叶子醒来时已近黄昏,叶子这一觉睡得太长,她轻声唤:“阿爹。”   古尔莫哲应着,终于忍不住,竟流出泪来。   “阿爹,你不要难过,我没事,真的,即使是看不见了也没关系的。”叶子紧紧地抓着古尔莫哲的手,“真的,阿爹,我看不到,但是我能感觉到你们,阿爹,神医师父,赤朗奴郕,还有凌姐姐,我能感觉到你们都在,还有,还有风大哥。”   凌水儿轻轻地叹了口气:“沐扬他……还没有回来。”   “不,他回来了,我能感觉到他在。”叶子无比坚定。   凌水儿微皱着眉,没有再说话,只听得院子里有声音。   风沐扬果然回来了,他下马进到院子里,放下剑进了叶子的屋子,屋子里所有人都一脸惊异地看着他,当然,除了叶子。   “风大哥,你回来了。”叶子的欣喜写在脸上。   风沐扬虽然早就料到叶子该醒了,可是看到叶子还是觉得十分惊喜,“叶子你醒了。”   “嗯。”叶子点点头。   “叶子你……”风沐扬惊讶地看着叶子,叶子有什么不同,他还是看出来了。他转过头看了看古尔莫哲,又看着范正黎:“先生没有办法吗?”   “叶子采回的六色洛隐花可助她复明,可是洛隐只有一株,叶子坚持洛隐花要留给凌姑娘治病,所以……”范正黎没说完,不过所有人都明白了。   “我没事的,我看不见也没什么要紧,洛隐花还是给凌姐姐吧。”叶子解释。   凌水儿低着头站在一旁,紧咬着嘴唇。她应该说先治好叶子的眼睛,可是她说不出来,哪怕是客套一下,她也没有勇气开口说愿意放弃洛隐花。   风沐扬皱着眉,看着叶子:“如果这花也治不好水儿呢?”   凌水儿愣住了,她没想到风沐扬会说这样的话,从前但凡是一丝希望的,他都会去试一试,可是这一次,他先放弃了希望,最重要的是,是为了叶子。   叶子小声道:“这么说的话,洛隐花也未必能治好我的眼睛啊,况且凌姐姐比我更需要这洛隐花。”   风沐扬叹了口气,看着范正黎道:“先生,这洛隐花不能既治好叶子的眼睛,又治好水儿的脸吗?”   范正黎摇了摇头:“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这花虽是神物,可是她们任何一个的伤我都不敢保证能够治愈,若是同时用洛隐花救治两个人的话,只怕效果不佳,弄巧成拙。”   风沐扬想了一会儿:“我想这洛隐花既然是神物,就应当有很大的用处,若是有机会治愈两人,为什么不试试呢?”   赤朗奴郕也赞同:“的确如此,没有人知道洛隐花究竟效用如何,它有可能同时治好你们两个人,也有可能完全不对症,一个人也救不了,犹豫不决倒不如试一试才知道。”   风沐扬看着赤朗奴郕,眼神里满是感激。   “不过这件事情并非小事,你们都好好考虑一下吧。”说完,赤朗奴郕就走出了屋子。他喜欢叶子的欣喜,可是他心里还是有些说不出来的难受。   叶子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她坐起来大声地喊:“阿爹,阿爹……”声音里透着欣喜。   古尔莫哲握着叶子的手:“叶子,我在,阿爹在。”他有些焦虑。   “阿爹,我见到阿娘了,我看到她了,她果然是个很美丽的女子。而且我也知道了,不是你派人追杀她们的。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是阿娘喜欢的那个人在中原与人结了仇遭人追杀,不得已时她们跳下了悬崖。你是派人跟着阿娘,但是却是想要保护她的。”   “阿爹,我都知道了,以前是我乱猜测,误会你了。” 叶子抓着古尔莫哲的手臂:“可是阿爹,阿娘即使死了,她也没有后悔,她跳下悬崖的时候是笑着的。阿爹,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即使是死,也没有那么难过。”   古尔莫哲有些惊讶:“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在梦里,我目睹了一切。阿爹,你虽然深爱阿娘,可是你终日忙于政务,没有时间去陪阿娘,所以阿娘才会难过,才会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去爱另外一个人。”叶子皱着眉头,她或许只是想为自己的母亲解释。   古尔莫哲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苦笑道:“我瞒得那么辛苦,你却知道得这么容易。”   风沐扬走进来,凌水儿跟在他身后。   “叶子,昨天说的事你考虑清楚了吗?”风沐扬问。   叶子愣了一下,才想起来风沐扬说的是关于洛隐花的事情,她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我考虑清楚了,洛隐花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用处,可是它对凌姐姐不一样。”叶子的话和前一天说得并无差别。   风沐扬皱着眉,大声道:“叶子,你不可以任性,你如果一辈子都看不见了,你父亲怎么办?”   叶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既然让我考虑,你们就应该尊重我的想法。我看不看得见对于我阿爹来说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就算我能看见,就像我像从前一样一切都很好,我也只是阿爹的负担。你明不明白啊,风大哥?”叶子的语调也变得高了起来。   风沐扬不说话了,叶子的这些话对他来说实在是个打击,他所有的劝诫都是多余,他所有的理由都没有立足之地了。   凌水儿走到叶子床前,对其他人道:“我想和叶子单独谈一谈,你们……。”   自从叶子从冰山上回来以后,凌水儿和叶子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可是古尔莫哲和风沐扬都还是出去了。   “凌姐姐,你有什么事情吗?”叶子低着头询问。   凌水儿叹了口气:“叶子,用洛隐花救我们两个人吧。”   叶子急忙摆手:“不用的。凌姐姐,你不要因为他们说的话而多想……”叶子话还没说完就被凌水儿打断了。   “叶子,你听着,就当是我求你了,就当是帮我的忙,好吗?”凌水儿的语气从硬到软,最后接近乞求。   “凌姐姐,你……”后面的话,叶子没有说出来,她知道凌水儿会解释。   “叶子,你为我去找洛隐花,我真的很感激你。可是自从你回来之后,沐扬对我就冷淡了许多,尤其是知道你眼睛看不见了之后,他就几乎没有主动和我说过话。他虽然不说,但是我知道,他心里在怪我,怪我让你受了伤。”   “可是凌姐姐,这不关你的事啊,去找洛隐花是我自己要去的,受伤也是我自己的过错。”叶子解释。   “可是你去找洛隐花却是为了我。”凌水儿一边说话一边在摇头:“我没有勇气把洛隐花让给你,因为它是治好我的脸的唯一的希望了。可是如果洛隐花治好了我的脸,而你永远也看不见了,沐扬会一辈子恨我怪我,那我治好了脸又有什么意义呢?退一步讲,就算沐扬不恨我,我也会觉得内疚,你要让我内疚一辈子吗?叶子,和我一起接受洛隐花吧,假如它治好了我们,便是万幸,假如我们都没有被治好,那也是命中注定的,至少沐扬不会恨我,至少我能对你坦然一点。”   叶子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第十八章   风沐扬和赤朗奴郕都要求,而如今凌水儿和叶子也都同意,范正黎只好冒险一试。   叶子摸了摸自己的匕首,心里有些难过,毕竟凌水儿的脸变成这样也是自己的匕首所致,如果不是这把匕首,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她和凌水儿还是会和从前一样。   青青突然又闪起红光,叶子虽然看不见,可是她却感觉得到青青的异样,洛隐花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里。她叹了口气,把手伸了出去。   范正黎伸出手正想要去接过洛隐花时,洛隐花却突然升到了半空中。   一道光笼罩着叶子和凌水儿,其他人都被挡在了外面。凌水儿见此景象,皱了皱眉,她心里到底是害怕的,假如唯一的希望破灭了,那么她可能连活下去的信念都不会再有了。   青青悬在空中,剧烈地抖动着,洛隐花绕着青青不停地旋转着,突然之间,那个原来透明可见的光球变成浊浊的红色。赤朗奴郕脸色大变,他冲过去,可是那道光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别说进去,连接近都不可能。他皱着眉,却没有办法与那股力量对抗。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红色的光球又渐渐变得透明,突然间爆裂了。所有人都往后退了两步,有一股力量,让他们还来不及反应就已压迫着他们。   风沐扬抬起头来,看到了凌水儿和叶子,凌水儿脸上的疤已经不见了,她又是当初那个花容月貌的美人。而叶子紧紧闭着眼睛,皱着眉,如同挣脱不了噩梦的表情。他走过去,轻轻地唤:“叶子,你没事吧。”   叶子像是听不到一样,没有回应。   凌水儿却抬起头看着他,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失望。他担心叶子胜过担心她,她皱了皱眉然后跑了出去。   古尔莫哲走到叶子身旁,赤朗奴郕和范正黎跟在他身后。“叶子?”古尔莫哲俯下身去轻声地唤着叶子的名字。   叶子依旧没有回应。古尔莫哲转过身看着范正黎,范正黎为叶子探了脉:“脉象略有些紧,但并无大碍,也许是叶子近日太过忧心或是太过劳累,休息一下就没事的。”   古尔莫哲点了点头,他皱着眉看了风沐扬一眼,又回头看了赤朗奴郕一眼,叹了口气走出了屋子。   赤朗奴郕和范正黎也跟着他出来了,院子里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赤朗奴郕皱着眉,他没有转过头去看守在屋子里的风沐扬,可是他的心里却觉得有些烦扰,已经持续很久的烦扰。   凌水儿静静地坐在自己床上,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心酸与欣喜掺杂在一起,她也说不清楚自己是怎样的心情。   叶子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她的眼睛还是看不见,整个人好像很焦虑。   其他人都睡去后,范正黎来敲了叶子的门。   “神医师父,有什么事情吗?”叶子问道。   “嗯。”范正黎简单地应着,过了片刻,备好了药,才道:“来,把药喝了吧。”   “神医师父,洛隐花没有治好我的眼睛,这是天意,神医师父不要为此难过。”叶子安慰道。   范正黎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公主,其实我骗了你。”   “神医师父,我不懂。”叶子确实不明白。   “你的眼睛看不见,不过是在冰山上冰雪太过刺眼而伤到了眼睛,不算什么艰难的病症,几副药就能好,前几日已给你吃了几副,我故意留了最后一副,没有先把你治好。”范正黎的神情不像平时那般自信坦然,有些自责。   叶子有些疑惑:“神医师父是故意想要试探凌姐姐,看她是否愿意与我分享洛隐花?”   范正黎点点头:“是,我虽不能替公主做决定,可若能证明她心中对你也有担忧,那么公主心中是不是能好受一些?”   叶子了然地点头:“嗯,谢谢神医师父,花了这么多心思,我真的很感激。”   范正黎看着叶子喝下了药,才退了出去。   这一夜,好像格外的平静。醒来时,叶子发现自己的眼睛好了,甚至觉得比以前看得更清楚。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的几天叶子一直闷闷不乐的。   风沐扬和赤朗奴郕与她说话时,她也只是胡乱地应付两句,叶子和从前完全不同了。   可是没有人明白这种不同的缘由。   古尔莫哲看到叶子醒来,并且眼睛已经治好,总算是放心了许多,虽然他也清楚叶子有些心事,可是车师国已经有很多事情等他太久了,他必须赶快回去。   “那你呢?你现在也是一国之君了,肯定有很多事情,你也该回去了吧?”叶子坐在墙根下歪着头问赤朗奴郕。   赤朗奴郕笑笑:“你就这么巴望我赶紧走啊?我还想多留几日。康居国事情太多,那王宫里我简直一日也待不下去。”   “可是逃避不是办法呀,你刚刚继承王位,自然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等这些事情处理好了,应该就能好些吧?”叶子道。   “唉,能逃一天算一天吧,你不也是在逃避吗?”赤朗奴郕看着叶子。   叶子笑了:“你怎么能跟我比呀,你是一国之主,康居国的百姓们都靠着你让他们安定,你逃避,百姓们就得受苦。而我呢,游民一个,在王宫里还整天惹事生非,出来了才好。”   赤朗奴郕挑了挑嘴角:“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他叹了口气:“好了,我也只是能再多陪你几天,中原比我想象中美很多,说真的,我还真舍不得回去了呢。”   叶子抬头看天:“其实我很想回去啊,中原什么都好,只是这里,没有白檀花。”叶子叹了口气。   赤朗奴郕低着头深深地吸了口气:“不早了,进去吧。”   叶子点点头,她站起来,走到小院门口时却撞上了正要出门的风沐扬。   她有些惊慌。   “怎么了?”风沐扬略低着头看着手足无措的叶子。   “啊,没事,我和赤朗奴郕在外面说话,正要回去。”叶子盯着墙上的泥土。   “我觉得自从你眼睛好了以后就有些怕我。”风沐扬看着叶子的脸。   叶子像是做坏事被抓到的小孩一样,神情有些窘迫:“没有啊,风大哥你想多了。天色不早了,风大哥你还要出去吗?”   风沐扬摇了摇头:“我只是出来看看,武林盟主的信该到了。”   “嗯。”叶子点了点头然后匆匆地进了门。   赤朗奴郕自然也发现了叶子的异常,叶子和风沐扬已经认识很久了,不论如何也不应该是这样生疏。但他还是忍住了,叶子并不开心,他知道,叶子不愿意说的,他也不会去打听。   ☆、第十九章   武林盟主的信第二天才到,依然是上次那个送信的年轻人。他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在院子里,风沐扬在练剑,范正黎在捣药,赤朗奴郕站在叶子旁边看她熬药,凌水儿在院子边上晾衣服。   是叶子先看到了他,她抬头看见门口的信使,便大声地叫风沐扬:“风大哥,你的信来了。”   风沐扬停了下来,满地的落叶被他的剑风扫得纷纷扬扬。他走到门口,接过了信,确实是武林盟主的字迹。   风沐扬叹了口气,把信收了起来。   玉林山庄,还是玉林山庄。   所有人都发现了风沐扬神情的变化,只是仍然没有人问他。   晚饭时候,叶子侧着头问:“风大哥,武林盟主说什么呀?”她终究是忍不住了。   “哦,对了,过两日我要出去一趟,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风沐扬一脸平静。   “去哪儿?”叶子问。   “玉林山庄。”风沐扬不经意地说。   “我也想去。”叶子道。   “别去了,这次有重要的事情,还是我一个人去比较好。”风沐扬拒绝得十分干脆。   “风大哥,你明知道就算你不带我去我也会跟着你的,干嘛不直接爽快答应呢?”叶子对风沐扬和前几日又完全不同了。   “我也去。沐扬每次你出门都是一个人,留下我一个人在家,这次我也要和你一起去。”凌水儿赶紧开口。   “那我也去咯,反正我人生地不熟的,叶子去哪我就去哪了。”赤朗奴郕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范正黎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知道事情当然不可能就这样结束。   “不行,这次情况十分凶险,否则武林盟主也不至于请那么多武林高手参加。我能不能回来都还未可知晓,你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去!”风沐扬站起来,他发火了。他带着怒气瞪着赤朗奴郕,似乎在责怪他。   叶子也站了起来,跟在风沐扬身后。“风大哥,难道我们会眼睁睁看着你去赴死吗?你担心我们,不想让我们有危险,不愿意让我们跟你一起去,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去呢?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毕竟多一个人就多一分胜算呀。”   “是啊。”赤朗奴郕赞同道。   风沐扬转过身来看着身后这一群人,心情变得更复杂了。   两日之后的清晨,风沐扬准备出发了。   他故意起得早了一些,轻轻地来到院子里,他回头看了一眼,他的爱人、朋友们都在这里,但他却不一定能够再回到这里了。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大步地往门外走去。   走到门外,他看到了赤朗奴郕的背影。   赤朗奴郕转过头来:“走吧。”   凌水儿倚着墙在犯困。叶子蹲在一旁,她看到风沐扬出来了就站了起来,摸了摸花儿的头:“好了,走吧。”   风沐扬看着他们,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动。   范正黎从院子里走出来:“人都到齐了,走吧。”   “先生,您也要去吗?”风沐扬有些惊讶。   范正黎笑了笑,道:“多个人多个主意嘛,走吧,我跟着叶子的。”说完他看了叶子一眼。   叶子十分感激地看着范正黎。   凌水儿叹了口气,揉了揉眼睛,她显然没有睡好。   “风大哥,你要是答应带我们一起走就用不着我们半夜就跑出来等你,你看凌姐姐都没睡好。”叶子看了看笑得勉强的凌水儿。   “走吧。”风沐扬叹了口气。他心里是满足的,但同时也是担忧的。   凌水儿眯着眼睛,看着风沐扬的背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玉林山庄实在不像它的名字那样繁华,西北小镇,简陋的木制的大门,这样的场面让叶子大失所望,她失落地低着头看着地上。   风沐扬看了看她,笑了:“这玉林山庄可不是徒有虚名,从外面看确实简陋了一些,不过山庄里却是别有洞天。”   叶子点了点头,看着风沐扬笑了笑。   走进玉林山庄的大门,叶子就知道玉林山庄绝非徒有虚名了。简陋的木门之后,矗立着一块几丈高的巨石,玉林山庄四个大字在这块巨石上刻得有近一尺深,每一个字有半人高。想来能够刻出如此气派的字的人内力一定不浅。   叶子看着这几个气势磅礴的字竟看得有些呆了。她羡慕、惊讶、钦佩,可是在这时,她的心里却有些惶恐。   这样一个神秘莫测的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引起武林的轰动?叶子不敢想,也想不出。   凌水儿皱了皱眉,弯下了腰,脸色苍白。   “凌姑娘,你怎么了?”范正黎最先发现了凌水儿的不适,毕竟他是大夫,大夫总是能注意到一个人脸色的变化的。   叶子走过来,她想问,但是看凌水儿那么难受,她没有问出来。   风沐扬扶住了凌水儿,拿出水袋,让凌水儿喝了些水。凌水儿的脸依旧苍白,只是疼痛似乎已有所缓解,她已有力气自己站稳了。   “是这里风太大了吧,我看我们还是进去找个地方让凌姑娘歇一下吧。”赤朗奴郕背对着凌水儿。   “嗯。”风沐扬扶着凌水儿。   一行人终于开始真正走进山庄。   上山的路走起来总会有些吃力,再加上凌水儿身体不好,他们走得实在不算快。   只是不快,也是有好处的。走得慢,路上的风景就可以多看一些,也能观察得更细致一些。   叶子对这里实在是太惊讶了。她一眼看过去,这山上几乎全是奇形怪状的石头。实在是精妙,像是个巧手的匠人打造的这一切,可事实上这些又只是天然生成,并无人工雕琢。   “玉林山庄就是因为这些怪石而得名,又因为曾有人在此地采到不少玉石,于是玉林山庄才更有名气。”这些话是范正黎说的,毕竟他在中原生活过很多年,就算未曾亲自踏入,但玉林山庄的大名还是听说过的。   叶子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风沐扬,风沐扬的表情很奇怪。是很奇怪,他皱着眉,他的眼神里有惊讶,可是他已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本不该再有惊讶的,更奇怪的是,叶子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   “风大哥,怎么了?”叶子看着他。“有什么不对吗?”   “不对,确实不对。”他摇了摇头,眉头依旧皱得很深。   “哪里不对?”赤朗奴郕直接问。   风沐扬四处看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凌水儿憔悴的脸,答道:“哪里都不对。我上次到这里的时候,山庄里草木茂盛,可谓鸟语花香,这些怪石也都是掩在树丛之中的。就在前面,原本有一个瀑布,下面有条小溪。可是现在,瀑布小溪都已不见,草木也都枯死,甚至是直接消失。不该是这样的,玉林山庄本是个很有灵气的地方。”   范正黎也确实发现这里有些不对劲,一个享誉武林的山庄,是不该这么安静的。它就算没有人,也应当有鸟兽。可是这里,一片死寂。   “这里的水好像都消失了,所以草木才会枯死,鸟兽才会离开。”风沐扬叹了口气,苦涩地笑了一下。   赤朗奴郕站到一块石头上去,他到处看了一眼,道:“那边有座楼,我们过去看看吧,正好凌姑娘可以休息一下。”   ☆、第二十章   看起来并不远的屋子,却还是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之前走的全都是上坡的路,可是突然间视野变得开阔,眼前竟有一大片平坦的草原,这本不该是山庄里该有的风景。只是它又很真实地在眼前,高大的屋宇屹立于此。   玉林山庄的正厅厢房所有屋舍也都在这里,赤朗奴郕只看到一角的楼如今也完完整整地在眼前。那是一座塔,塔顶四角飞起,塔最高层赫然有一口巨大的钟。只是那钟太大,大得占满了塔的整个空间,大得甚至容不下一个敲钟人。   “那么大的一口钟,要多大的力气才能够敲响它?”凌水儿惊叹道。   “一些寺院里也会有很大的钟,他们都是悬一根长木,几个僧人一同拉那长木去撞钟。可是这里没有长木,甚至连敲钟人站的地方都没有。”赤朗奴郕道。   凌水儿又仔细地看那钟,赤朗奴郕说的果然不假,那么这钟到底是怎么敲的呢?倘若不敲,那为何又要挂这样大的一口钟在山庄里呢?   “也许,是风。”风沐扬开口道:“会轻功的人都知道高处的风比低处大很多,我们站在城楼上和站在城楼下感受到的风也是不一样的。或许就是四面来的风有足够的力量撞击它,让它发出声音。”   范正黎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一定高度时风确实具有很大的力量,有时还会变成杀手。”他往前走了两步,望着远处,又道:“何况,这世间,还有些我们看不见的力量。”   叶子听了范正黎的话,神色突然变得黯淡,她低着头,咬着嘴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正在这时,正厅的门突然开了。原来这屋子里居然有人!可是这里的寂静仿佛久已不见人迹。从门里走出来的,赫然就是武林盟主孟道堂!   孟道堂慢慢走下石阶,停在风沐扬身前四五步处。   风沐扬抱拳道:“盟主。”   孟道堂亦抱拳,又微微躬身,道:“孟某不才,此事几番叨扰风少侠,如今再请风少侠,不想又叨扰了几位朋友。”他把每个人都看了一遍,看凌水儿的时候目光不免多停留了片刻。看到叶子的时候他似乎在想什么事情,最终他的目光落在赤朗奴郕身上,很久都没有移开。   凌水儿这样美貌的女子,被人多看几眼实属正常。而叶子虽算不上倾国倾城,但是一个女子被一个男子看也实在可以理解。可是孟道堂看赤朗奴郕的眼神,却着实有些奇怪。   “盟主,不知道此次广发英雄帖,找沐扬来所为何事?”凌水儿实在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当然明白孟道堂为何会多看她,自恃美貌,自然会多些胆量。她知道不论她说什么,孟道堂都不会介意,她也知道她这样一说,孟道堂就会知道她和风沐扬的关系,从而对她死了心。当然,此行的目的,她也确实早就想知道了。   孟道堂依依不舍地将目光从凌水儿身上移开,看了风沐扬一眼,开口道:“如此说来,风少侠还未将此事告知各位。也难怪,此事十分危急,又凶险万分,各位若是知情,只怕就不会到这里来了。”   赤朗奴郕走向前来,道:“盟主,你只管将此事告知我们,看我们是不是会被吓得立马返程。”他脸上依旧是漠然的神色,孟道堂这样的说话方式,他实在是不能接受。   孟道堂尴尬地笑笑:“孟某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此事确实难应付,我广邀群雄却也未必能够解决此事,所以孟某认为实在是不应该有不必要的牺牲。”   “你是说我们是不该来的人,会变成不必要的牺牲?”赤朗奴郕冷笑道。他紧紧地握着他的枪,太过用力的指节发白。   孟道堂没有说话,沉默,难道是默认么?   叶子走到赤朗奴郕旁边,握了握赤朗奴郕发白的手,对着孟道堂道:“我们都是风大哥的朋友,此番前来,也确实是想为盟主解决烦扰,盟主可不要把我们当作来找麻烦的人。”说完,她礼貌地冲着孟道堂笑了一下。   孟道堂笑了,道:“是孟某的态度教人误会了,多谢各位前来。”说完,他又看着叶子:“敢问姑娘芳名?”   叶子冲他笑了笑,说:“我叫叶子。”叶子当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她的名字,就算要问,他也应该问凌水儿才是。   “叶子?好名字!”孟道堂思索了一番又抬起头来问:“姑娘可认识白衣剑客?”   “白衣剑客?”叶子似在思索,然后又摇了摇头,道:“没听说过。”   孟道堂的神色有些黯然,他当然没有注意到另一个神色黯然的人,范正黎皱着眉,陷入了深思。   “盟主为何会如此问我呢?”叶子好奇地看着孟道堂。   孟道堂摇了摇头:“只是隐约觉得姑娘与当年白衣剑客的妻子有几分神似。”   “神似?性格相似就觉得神似?”叶子接着问。   “不。白衣剑客的夫人是个十分温婉娴静的女子,倒没有叶子姑娘万分之一的豪爽与坦诚。”孟道堂笑了笑,“不过,你与她样貌上有些相似,相貌相似,又无血亲,只好说是神似了。”   叶子笑笑,点点头。   赤朗奴郕看了叶子一眼,也笑了。   风沐扬站在一旁,他显然没有关注他们的对话,他在想事情,想这玉林山庄突然的变化。   “哟,这不是一剑成名的风少侠吗?来得可真早啊!”一个衣着讲究背着把剑的男子说的话把风沐扬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风沐扬转头一看,江湖中的人已来了不少。他勉强笑着,抱拳向刚才说话的人道:“白公子,别来无恙。”   “白公子?白公子却穿一身黑。”凌水儿在一旁吃吃地笑了,叶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她并不觉得好笑,只是忍不住罢了。就像她叫叶子,可她却不长在树上一样。   那姓白的剑客倒并不计较,望着凌水儿和叶子,然后大声道:“多日不见风少侠,原来是有美人相伴呀。”   他旁边的人都听见了,转过头来看风沐扬,看到凌水儿和叶子的时候,似有人在细语。   “不知道风少侠是从哪里寻得如此绝色美人,而且还有两个,难怪风少侠杀了大盗江临风一剑成名以后就难见踪影,有此等美人在怀,换了是我钟某,也绝不肯出门半步。”说话的人白面微须,一身黄衫,手里拿着把刀,却没有刀鞘。   风沐扬叹了口气,道:“钟大侠见笑了。”   凌水儿看了叶子一眼,勾起嘴角笑了。   风沐扬看到人群之外,有个中年人走了进来。这人身材挺拔,气质不凡,看起来有些来头。   风沐扬看见他就走了过去,叶子也跟在风沐扬身后。   “镇清兄,好久不见。”风沐扬笑道。   “是,是好久不见了。沐扬兄弟近来可好?”那中年人也笑了。   “陈庄主。”叶子朝那中年人点了点头。   原来这中年人就是陈镇清,就是叶子和风沐扬一同待过的那庄园的主人。   陈镇清看到叶子仿佛很惊讶,他抱拳鞠躬道:“姑娘。”   风沐扬觉得奇怪,他从没见过陈镇清这样恭敬的样子,但他却又实在不好直接问陈镇清原因。   陈镇清随风沐扬走到了赤朗奴郕一行人跟前。   “这位是陈镇清,陈大侠。”风沐扬向他们介绍道。   “水儿见过陈大侠。”凌水儿向陈镇清行礼。   陈镇清只是笑了笑,他显然有些惊讶,他看着赤朗奴郕和范正黎,说不出话来。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想不到二位也都在此。”   赤朗奴郕笑笑,抱拳行礼。范正黎笑着点了点头。   “原来你们认识的。”风沐扬有些惊讶。   “我们本就是认识的,否则我又怎么会到陈庄主的庄园去呢?”叶子解释道,她的心里实在是有些慌乱。   “嗯,是呀。”陈镇清也应和道。   风沐扬笑了笑。   此时一位较为年长的前辈走到他们面前,他盯着叶子的脸,问道:“姑娘,请问你可听说过白衣剑客?”   叶子摇了摇头,又道:“听说过,但我并不认识他。”   “哦?姑娘何时听说过此人?”那人又问。   “就在刚才,盟主问了我一个与你相同的问题。只是不知前辈问我又是何原因呢?”叶子好奇地看着他。   那人沉默了一下,道:“想来是我认错人了,冒犯了姑娘,还望姑娘原谅。”   ☆、第二十一章   “白衣剑客是什么人?我是不是真的很像他的夫人?他的夫人又是什么人?”叶子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那人愣了一下,望了风沐扬一眼又看着叶子:“敢问姑娘芳名?”   “我叫叶子。”叶子回答得很快。   “这是你的本名?”那人又问。   叶子刚要回答“不是”,却听到了凌水儿的声音“叶子,你好像不姓叶吧?”凌水儿正紧紧地望着她。   周围的人开始议论起来,对于一个不敢表明身份,甚至连自己真名都不敢说的小姑娘,大家纷纷说出了自己的猜疑。   “这位姑娘我仿佛见过的。”   “皇帝出游时我曾见过她,她与皇帝同乘一驾马车!”   “莫不是宫里逃出来的妃子吧?”   “看她年纪还小,说不定只是一时贪玩……”   “如此说来,会不会连累我们哟?”   叶子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她咬着嘴唇,没有说话,她望了凌水儿一眼,凌水儿得意的表情让她的心更冷了。   风沐扬望着叶子,眼神里倒没有责怪,但他的心里应该也是怀疑的吧,关于叶子的身份,他半点也不知晓,只知道叶子的父亲像是一个很有权势的人,如此看来,众人的猜测也并非全无可能。   叶子低着头,仍然没有说话。周围的人依旧在小声地揣测着,只是他们同样希望自己小声说的话所有人都能够听到。因为他们都觉得自己的推测简直就是事实的描述。   范正黎咳了一声,正色道:“各位不要胡乱猜测。”   “对了,叶子。我和沐扬连你的本名叫什么都不知道呢,我只记得你父亲叫你的两个哥哥,那名字听起来很古怪的。”凌水儿看了叶子一眼,脸上有得意的笑。   那些中原的英雄们又议论起来。   “古怪的名字?那她很可能不是中原人啊!”   “当年白衣剑客的妻子就不是中原人,莫非她也是西域人!”   “听说那女子与西域王室有些瓜葛,平凡人家怎会无故与中原武林有沾染?”   “听闻西域盛行巫蛊之术,此次的事会不会和她有关?”   “是呀是呀!这人可留不得。”   叶子看了风沐扬一眼,他正笑着看着她,他没有怀疑,没有责怪。   赤朗奴郕伸出手握住了叶子的手,凑到叶子耳边:“叶子,你是车师国的公主,这是你的骄傲,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叶子指节发白,点了点头道:“嗯。”   赤朗奴郕又站的直直的,把身后手里紧紧握着的枪竖到身旁。   叶子看见凌水儿的表情,突然觉得胸口一阵刺痛,一时间竟觉得有些站不稳。   “叶子,你怎么了?”凌水儿见状,伸手扶住了叶子。   叶子皱了皱眉,挣开了凌水儿的手。她往前走了两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一群陌生人:“不错,我不姓叶,我也并不是中原人。”叶子叹了口气,又接着道:“只是我不知道各位为什么那么在意我是不是中原人,我想问问各位,你们当中有多少人是祖祖辈辈都是中原人的?”   叶子又往前走了几步,走入人群,走到一个带刀的大汉面前:“第五大侠,据我所知,第五这个姓氏,岂非也是胡姓?可是第五大侠您现在也是中原有名的侠客。”叶子说完,回头走出了人群,走回到赤朗奴郕旁边。   那大汉愣了一下,也走出了人群:“不错,我第五金刀如今在中原武林也算有点名气,当初也因为不是中原人而遭人嘲笑。这位姑娘说得不错,是不是中原人有什么要紧,我们虽不是同族,但我们也从来没有伤害过中原的无辜百姓,惩恶扬善,这不就是你们中原江湖人的使命?难道因为我们是异族就没有这样的资格吗?”   没有人答话,人群一片寂静。很多人这才知道原来第五金刀是本名。   “多谢第五大侠。”叶子向第五金刀行了个礼,第五金刀笑笑,又走回了人群。   “我知道你们中原人都看不起外族人,觉得我们无知野蛮,甚至很多时候把所有外族人都看作敌人,认为我们想要霸占你们的领土,残害你们的子民。”叶子看了赤朗奴郕一眼:“可是你们中原与你们口中的西域并无交战,而且我们车师国同你们的朝廷关系很好,为了要证明两国关系很好,你们的皇帝在出游的时候邀我同去。所以你们就看到了我与你们的皇帝同乘一驾车。”   风沐扬看着叶子,没有说话,他静静地听着叶子说话,这样来了解叶子,也没什么不好。   “你们说的不错。”叶子看着凌水儿,又转过头去看着人群:“在你们眼里,我们的名字确实古怪,但不论你们中原人如何看不起我们,我始终为每一个拥有这样名字的人骄傲。”最后几个字,叶子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的。   看到凌水儿瞟了一眼自己,叶子又接着说道:“因为他们都是我的子民。”她顿了顿,才道:“我是车师国的公主。”说完,她的神色有些黯然。   凌水儿显然吃了一惊,她只知道叶子不是中原人,她当然从来没有想到叶子竟然会是一国的公主。这个公主为她割过手臂,为她寻过洛隐,还为她伤了眼睛,她的心情变得很复杂。她抬眼看着风沐扬,风沐扬看着叶子,并没有看她。   ☆、第二十二章   “听闻昔日白衣剑客的夫人也是西域人。”那长者道。   叶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笑道:“哦?如此说来我们倒挺有缘分,可惜我并不认得白衣剑客,对于他的妻子更是毫不知晓。”   一旁的范正黎会心地笑了。   那长者一笑,随即转身走入人群。   叶子没有再说话,周围的人也都安静了下来,真相大白,似乎没有什么可以猜测的了。   突然,有人说了一句话,声音很小,但是每一个人都听得很清楚。“无论如何,残月门可并非正派。”   就因为这样一句话,人群又开始躁动起来。   “对,中原武林绝容不下这样的败类!”   “不错,今日我们要为被残月门残害的侠义之士报仇。”   ……   叶子当然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可是赤朗奴郕却知道。   只是不等他解释,对面的人就开始拔剑。   赤朗奴郕拿起手中的枪,横在身前,厉声道:“你们想干什么?”   那黄衫刀客提了提刀,道:“杀你。”   “慢着!”第五金刀大喝,他走出人群,站在叶子和赤朗奴郕一行人身前,道:“今日你们谁要想对这位姑娘和她的朋友不敬,得先过我这一关。”说完他抽出金刀,准备迎战。   此时人群中又有人道:“陈大侠,在武林之中,你声望不低,也曾经在朝为官,今日之事,不如你出来做个决断。”   “决断?”陈镇清不解,“什么决断?”   “当如何处置第五金刀这等中原武林的叛徒?”那声音冷冷的。   “哦?”陈镇清看着第五金刀,道:“第五金刀的威名我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如此铁铮铮的汉子,陈某十分佩服。”   “陈大侠,你什么意思?”   陈镇清走到叶子跟前,站在第五金刀旁边,对着人群正色道:“这位姑娘曾对我有救命之恩,如今你们若要动手,我也只有站在她这边了,大家都是武林中有身份的人,自然知晓知恩图报的道理。恩将仇报这种事,陈某断然做不出来。”   “那陈大侠今日也要做中原武林的叛徒了?”   陈镇清笑道:“不知千面郎君如何给我安了个叛徒的罪名?”   人群中走出了一个十分不起眼的人,他狡黠一笑:“想不到陈大侠居然能听得出是我。”他顿了一顿,又开口道:“你与妖派中人有关系,又阻拦我们为民除害,岂非是叛徒?”   “哈哈。”陈镇清笑得十分自然,“不知千面郎君是说谁是妖派中人?又要如何为民除害呀?”   “陈大侠听说过残月门吧?你身后的那少年就是残月门中的人。”   “残月门我倒是略有耳闻,只是不知郎君如何得知这少年的身份呢?”陈镇清反问。   “你看他腰带上的妖兽,岂不就已知晓?”千面郎君冷笑。   陈镇清笑道:“在西域诸国不知道有多少人家里供着这妖兽的画像,如此说来,诸国百姓,都是残月门的人喽?”   “他也是西域人?”千面郎君不禁问道。   “是。”这一次的回答,是叶子的声音。   “哦?”千面郎君望着叶子,“那姑娘不妨说说你们与残月门的关系。”   “我不是残月门的人。”赤朗奴郕的回答简单而坚定。   “一面之词,你叫我们如何相信?”   赤朗奴郕冷冷地望着他:“信不信是你们的事,与我并无干系。”   “想必你是不敢承认,做贼心虚也实属正常。”那千面郎君倒很有自信的样子。   “那敢问公子,您也是残月门的人?”叶子道。   “自然不是,本郎君又怎会和那些蝇狗之辈同流合污呢?”   “呵,公子不敢承认,想必是做贼心虚了?”叶子笑道。   千面郎君皱眉道:“你可知道他腰带上的妖兽便是残月门的标志,残月门的人胸口都会有一个那样的刺青,而我并没有,不信你可以来看。”   有人窃窃地笑了。   叶子轻笑道:“他的胸口也没有,不信你也可以去看。”   “哦?这少年的胸口有什么,莫非姑娘见过?”千面郎君笑道。   周围人都笑了。   叶子依旧笑着:“我自然没有见过,只是王室中人身体尊贵,又怎么可能在胸口此等重要的地方有刺青呢?”   “王室?”   “不错,赤朗奴郕是康居国的四王子,不对,如今已经是康居国的国君了。”叶子笑着望了赤朗奴郕一眼,又道:“而公子您口中的那妖兽,却是我们供奉的神兽。在我们看来,它是神的使者,它给我们带来祥瑞,护佑着我们。你们中原的皇帝都穿龙袍,康居国的国王在腰带上绣我们的神兽,这并不过分吧?”   千面郎君气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分,不过分,当然不过分,各地风俗不同,只是孟某眼拙,想不到二位身份竟如此尊贵。”武林盟主终于开口了,他又朝着人群看了一眼,道:“既然是误会,解开了也就好了。今日还有要事相商,大家都入正厅去吧。”   武林盟主孟道堂久久没有站出来说话,想必也是因为不知该站在哪一边,看清了局势才有了立场,看来武林盟主也只是道貌岸然,徒有虚名罢了。叶子心里想。   人群缓缓地流入玉林山庄的正厅,辽阔的草地上,又只剩下叶子几个人。   凌水儿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她甚至没有回头。兴许是不敢,兴许是不屑。   叶子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望着她身后的三个人。“我是不是说错了很多话?”   “没有。”范正黎淡淡地道。旁边的赤朗奴郕和风沐扬没有说话,赤朗奴郕显然有些气愤,他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气,当然,他从来没有和这样的人相处过。风沐扬也仍是淡淡的,他望着叶子,眼睛里有笑意。   “那……我是不是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叶子有些心虚地瞟着眼前这几个人。   没等其他人说话,赤朗奴郕就往前走了一步,盯着叶子:“我倒是觉得你还说少了。”说完他大步地往前走了。   范正黎笑着摇了摇头,风沐扬也笑了。   叶子也忍不住笑了,她跑上前追上了赤朗奴郕,望着赤朗奴郕,笑道:“你那么生气啊?”   赤朗奴郕叹了口气,没有答话。对他来讲,中原与西域的称呼已是十分伤人,蛮夷二字更是可恶至极,如此也罢了,这些中原人竟还将他和他们几十国的子民看做妖魔。   “□□的确是更强大些,将自己称作中原,再将旁边的国家分出个东西南北,对我们来讲是伤人了些,可对他们来讲却不算过分,毕竟你也同样希望康居国成为中心不是吗?他们兵强马壮,战争连年,他们的子民自然会把外族看做敌人,虽小气狭隘了些,却是可以理解的。”绮玉道。   “或者你是觉得刚才这些人不可理喻?其实他们也挺可怜的,你看他们每个人都很有本事,可是他们只能居于人下,还要阿谀献媚。你倒也不必瞧不起他们,想想你的手下你的臣子,他们献媚讨好他们的主子,只是为了自己好好活着,家人好好活着。其实这种要求一点都不过分的。”叶子突然站住了。   “我知道。”赤朗奴郕又叹了一口气。   “喂,兵临城下的时候你也没叹过这么多气吧?”叶子望着他,“其实这都怪我,要不是我当初一心要来中原也不会惹出这么多是非,也不会让你和神医师父都受这种气。”   赤朗奴郕无奈地看着叶子:“叶子,你听着,我是气,也确实是气你,可是这不怪你,只能怪我自己,是我一厢情愿,不顾你的感受,也因为我,给你带来了不少麻烦。”赤朗奴郕又叹了一口气。   叶子望着赤朗奴郕,酸楚之意涌上心头,她看了玉林山庄的正厅一眼,笑道:“赤朗奴郕,我一直都很感激你,感激你送我美丽的白檀花,感激你带我来中原,感激你事事都维护我。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朋友。”叶子说完,看了一眼远处的花儿。   赤朗奴郕把头转向一边,不去看叶子,他回过头来时,笑了笑:“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不太会写,请大家多多指教。   ☆、第二十三章   叶子抬头看了看天,阳光晃得叶子睁不开眼睛。   “走吧。”赤朗奴郕道。   他们走进了气势恢宏的正厅,正厅里倒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繁华,中规中矩的布局,宽大的大厅里只是寥寥地摆着一些陈旧的桌椅。   风沐扬看着叶子道:“这里确实简陋了一些,是不是又让你失望了?”   叶子使劲地摇头,道:“不不不,从看到刻着玉林山庄的那块石头的时候我就觉得玉林山庄就该是这样的。”   风沐扬反倒有些不明白:“此话怎讲?”   “看那石碑就知道刻字的人功力不浅,一个人若是只顾安逸享乐,讲究华贵繁琐,是绝对练不出那样的武功的。”叶子笑道。   “那你怎么知道那几个字不是请人刻的?中原武林有这种功力的人虽说不多,却还是能找到的。”风沐扬问。   “因为以你们中原人的心性来看,一个有如此深厚功力的人又怎会为别人刻字呢?”赤朗奴郕瞟了风沐扬一眼。   叶子没有解释。   风沐扬笑了点了点头,他倒没有为赤朗奴郕说的话介怀,仿佛还很赞同的样子。   范正黎也笑了,说道:“其实哪里的人都是一样的,都有好胜之心。”   范正黎似乎还没有说完,可是武林盟主的话打断了他。   武林盟主从内厅走出来,手上拿了一封信。   “各位,半月前,孟某收到一封信,只是送信的人说这封信只能看一次,所以我并没有拆开看过,等的就是诸位都在的时候。”孟道堂一边说一边拆开了信封。   火光一闪,那信封居然烧了起来。   孟道堂赶紧扔掉手中的信,虽然并没有烧到他,但他仍觉得一阵后怕。他大喝道:“怎么回事?是谁?”   没有人说话。   “到底是谁?”   仍然没有人说话。   “只怕是信封自己燃起来的。”赤朗奴郕道。他说的并不大声,只是周围太安静了,他说的话所有人都听到了。   “哦?阁下何出此言?莫非阁下见过此等妖术?”孟道堂问道。   赤朗奴郕摇了摇头:“这不是妖术,只不过是信封里有黄石一类的东西,你拆开信封,它就自己烧起来了,和我们用的火折子差不多。在你们口中的西域,一些巫师会以此来装出鬼神之事,使民众信服。”   一旁的凌水儿皱了皱眉。   “水儿,怎么了?不舒服吗?”风沐扬将凌水儿扶到椅子上坐了下来。   凌水儿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怎么回事,觉得心慌得厉害。”   叶子发现凌水儿的脸色变得蜡黄,汗珠一颗颗地滚落,她的脸上似乎又隐约现出了那丑陋的纹路。   叶子回头看那封正在燃烧的信,那薄薄的一张纸,竟能烧这么久,叶子感觉到有些不对。她走过去,靠近那团火,那团火却烧得更旺了,火光之上,出现了一些弯弯扭扭的古怪的红色的光,这些光快速地移动着,像在画什么东西。   “神医师父你快看。”叶子又紧张又惊讶。   范正黎走过来看到时也吃了一惊,他急忙往外看了一眼。   “哎,你们看那是什么?”   “不知道啊,是什么东西?”   人群议论纷纷。   赤朗奴郕也察觉到了异样,他拨开人群,看到了那奇异的光迹之后,立刻转身冲了出去。   叶子和范正黎也赶了出来,他们三个人都在抬头望天,只是旁边的人并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风沐扬也出来了,他扶着凌水儿。“怎么了?”他望着叶子。   叶子皱着眉,摇了摇头:“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什么是不是真的?”风沐扬也不明白。   “那封信。”   “那信有什么问题吗?可是那封信不是已经被烧了吗?”风沐扬仍是不解。   叶子转过头来看着他:“那是一封烧了才能看得到的信。”叶子看看虚弱的凌水儿,又接着道:“信上写的是‘天火为见,十……来日,此地……”叶子的声音有些奇怪,仿佛有些心虚。   赤朗奴郕开口道:“信上的意思是,他们邀请我们来看人间的末日。”   叶子望向他,眼中带着感激,感激他没有将所看到的全部说出来。   风沐扬愣住了,他不知道该怎样去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背后却传来了孟道堂的声音:“原来是这样,想来刚才那些竟是西域文字了?”   “嗯。”叶子无奈地点了点头,她不得不承认,她的心里也出现了很多想法。   “那对方到底是谁?他们要干什么?”孟道堂问。   叶子沉默了,她突然很同情这个人人敬仰的武林盟主,他为这件事情紧张焦虑了那么久,请了那么多高手来,可是他连对手的身份和目的都不知道。   “难道他们真的是妖魔,要与我们决一死战?”孟道堂的语气里确实有些惊恐。   “只怕是的。”叶子尽可能平静地开口:“写那封信的人应该是西域的巫师,他们早已集结了西域与中原懂得巫蛊之术的人,若是他们已经召唤出封印沉睡的妖兽,这场灾难只怕在所难免了。”此刻她已没有心思去探究西域这两个字究竟如何了。   孟道堂往后退了两步,连着说了三遍“那怎么办?”   叶子看了风沐扬一眼,低下头:“我们并不能确定信上说的是不是真的。”   “看来是真的了。”风沐扬的声音让叶子抬起头来,她看到他苍白的脸,她突然不敢抬头看天了。   叶子还是看了,天火已降,旁边人群的惊恐映着这一群人的沉默。叶子似乎发现了什么,她跑下石阶,站到了天火落下最集中的地方,面对着所有人。   赤朗奴郕什么都不顾也跑了下来,他原本不懂叶子为什么不顾危险跑下来,可他突然明白了。因为他看到玉林山庄高大的房屋背后露出了一根长长的颈,这长长的颈的上端,是一颗巨大的脑袋,当然不是人的脑袋,这颗头颅如同蛇的脑袋,光滑得令人作呕,两只乌黑的眼睛一左一右,分布在那头颅的两侧,它的嘴里没有惨白的獠牙,可是那血盆大口依然教人心颤,“天火”就是从那张嘴里吐出来的。   “居然是真的,怎么会这么快。”叶子自言自语道。   叶子的心冷了,她原本还想偶降天火,并非不可能,他们的对手可以预测天火,虽是强敌,但也还是可以想想办法来对付,可是如今事实已明,叶子仿佛已经能够看到了火光映天,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惨状了。他们几乎没有什么还手之力,那些武林高手,那些智囊诸葛,只怕也无计可施了。   人与妖魔,如何对抗?叶子不知道。   ☆、第二十四章   赤朗奴郕站在叶子旁边,他叹了口气:“没想到会是这样的。”   “你还记得车依伯伯过世时的样子吗?我总觉得这两件事之间有联系。”叶子望着赤朗奴郕。   赤朗奴郕点了点头:“不错,我父王过世之后康居就突然平静了,而中原却发生了很多事情。”   “想来,从一开始就不只是康居国的巫师有问题,怕是有人集结了诸国巫师,在康居国做了那些事情。后来那些巫师来了中原,所以康居国平静了,中原却乱了。可是,巫师在我们的国家那么受尊敬,他们为何要来到中原,做这些事情?”叶子望着那头妖兽。   “很多人都想做王的,他们召唤妖兽,覆灭人间,或者将所有人变成他们的傀儡,他们就成为整个人间的统治者了。但是我想你不会明白的。”赤朗奴郕望着叶子。   叶子艰涩地笑了一下:“我明白。”   “想不到我赤朗奴郕竟要死在异国他乡了。”赤朗奴郕笑道。   叶子没有说话,她很明白,赤朗奴郕不仅是一个国王,更是一个将军,一个将军,沙场才该是他的归宿。   “天火”依然没有停止,只是叶子看得出来那妖兽虽在吐火,却并没有刻意要伤人。赤朗奴郕和她站了许久都没有受伤,也许那是一只善良的妖兽,叶子想。   孟道堂带着所有人都走下石阶,走到了叶子面前。   “这里并不安全。”赤朗奴郕望着孟道堂道。   孟道堂笑了笑:“既然不是天灾,我们躲着也不是办法,还是想想怎么对付这妖兽吧。”   “怎么对付?难不成你们有办法将它赶走吗?”赤朗奴郕冷笑道。   “少侠可不要看不起我们。”话音刚落,一支箭已离弦,不偏不倚,正射在了那妖兽的两眼之间。   叶子来不及阻止,她回头看着射箭的人,气得说不出话来。   赤朗奴郕冷冷道:“箭是好箭,箭法也不错,只是今日我们都要因为这支箭而死了。”   在那颗巨大的头颅上,那一支利箭小得几乎看不见,但显然它已经发挥了作用,那妖兽几乎是在嘶吼着,它长长的颈也弯了下去。   “天火”终于停止了。   人群开始欢呼。叶子的脸色却变僵了,她没有发现赤朗奴郕和范正黎脸上也并没有丝毫笑意。   风沐扬看着叶子,不解道:“怎么了?”   叶子摇摇头,道:“此事只怕没有那么简单,这样一支箭或许能杀死人杀死凶猛的野兽,但是……”叶子没有说完,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果然,那颗滑稽的头又出现了。它乌黑的眼睛变得血红,如同发狂的狮子。它当然不是狮子,它比狮子危险不知多少倍。   “天火”变得更加密集,更加具有攻击性。人群里接二连三地响起了惨叫声,烧焦的气味弥漫在整个山庄里。   那妖兽原本并没有攻击人,或许只是来证明那战书的有效,怎奈那一箭惹恼了它,如今它已经发狂,只怕所有人都躲不过了。   “当下该怎么办?”孟道堂问道。   叶子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冷冷地望着孟道堂:“盟主手下能人那么多,何必要来问我?”   孟道堂面露尴尬之色:“确实是我们太过鲁莽,才使此事发展到这般地步,但事已至此,姑娘不能见死不救啊。”   “见死不救?我倒想见死不救,可是我也不过肉体凡胎,只怕也要和这些人一样死在这里了。”叶子有些生气。   孟道堂没再说话,叶子说得没错,这种境况,他去求叶子,显然是求错人了。   陈镇清抽出剑来,风沐扬拦住了他。   “镇清兄,万万不可,这妖兽有如此威力,只怕我们所有人加在一起也没有办法,你一个人去无异于送死。”风沐扬道。   陈镇清握剑的手握得更紧:“纵是希望渺茫,我也得试一试,否则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   叶子望着陈镇清,想起了那个月光明朗的夜晚,她终于明白风沐扬为什么如此尊敬这个人。对于这个人,她的心底也生出了敬意。   “好,既然如此,镇清兄,我与你一同去。”风沐扬放下了挡住陈镇清去路的手。   “还有我。”赤朗奴郕走到他们面前。   风沐扬望了凌水儿一眼,又看着叶子:“不行,你留下来保护剩下的人。”   赤朗奴郕回过头望了叶子一眼,对着风沐扬摇了摇头:“在这种时候,留下来陪在她们身边的人应该是你。”   风沐扬沉默了一下,他开口道:“先生,拜托你照顾水儿和叶子。”   范正黎叹了口气,道:“我自会尽力。”   叶子笑了一下:“是,我能自己照顾自己,只是你们千万要小心。”叶子说着便笑不出来了。境况有多危险,每个人都清楚。   最先冲上去的是赤朗奴郕,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却早已经走到了几丈之外。   风沐扬和陈镇清也纵身跃了出去,风沐扬和陈镇清在中原都是轻功极佳的高手。他们想联手击中那妖兽的要害,可是周旋许久却仍不能近身半步。反而是赤朗奴郕,他趁着妖兽没有注意到他,竟爬到了那妖兽的背上。   英勇无敌的赤朗奴郕,在那妖兽的背上,竟如此渺小。叶子看着,一股酸楚之意涌上心中。   赤朗奴郕冲着叶子大声喊:“叶子,快走,快带他们走。”   叶子有些不知所措,她还没反应过来。她转过头去看着范正黎,范正黎没有回答。   叶子望着赤朗奴郕,她突然明白了,赤朗奴郕要她走,要她带着其他人走。赤朗奴郕知道自己绝对不是那妖兽的对手,就算他伤得了那妖兽也只会令那妖兽更加愤怒,只会波及更多人。所以他要所有人都离开,他要一个人面对这巨大的怪物。   赤朗奴郕见叶子没有动,于是又叫风沐扬走,风沐扬大声道:“我们走了,你一个人怎么能对付得了它!”   赤朗奴郕面露怒色:“我们所有人也不是它的对手,难道你想看到所有人死在这里吗?快走,带所有人走,照顾好叶子。”赤朗奴郕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风沐扬沉默了一下,望了陈镇清一眼。“沐扬兄弟,快走吧。”陈镇清道。   “不行,要走一起走,我不会留下你们走掉的。”   “你不走,叶子姑娘和其他人都不会走的。”陈镇清的声音也变小了,毕竟与那妖兽周旋许久,耗了许多力气。   “没有时间多想了,快走啊!”赤朗奴郕催促道。   风沐扬皱着眉,叹了口气,便离开了那妖兽附近。他走到叶子旁边,叫叶子带着其他人走。 作者有话要说:  多多指教啊~~   ☆、第二十五章   “那你呢?”叶子问。   “我不能丢下镇清兄和赤朗奴郕。”风沐扬不敢正视叶子。   “你的意思是叫我带着其他人走,你们留下来?”   风沐扬摇了摇头,叹道:“走吧,我带你们下山。”   “我不走。”叶子盯着风沐扬的眼睛。   “叶子你别闹了,那么多人的性命都在你手里!”风沐扬的语气里也带着些许怒意。   “我不会留赤朗奴郕一个人在这儿的!”叶子甩开风沐扬伸过来的手。   风沐扬放下了要去拉叶子的手,他沉默了一下,又道:“我让赤朗奴郕带你们走。”说罢便转身要走。   叶子拉住了风沐扬的袖子,她几乎要哭了出来:“就算这些人全部都死了,那也和我没关系。可是我不能让你留在这儿,也不能让赤朗奴郕留在这儿。”叶子哽咽了。   风沐扬望着叶子,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我叫他走,你们先赶快下山,你们不走,赤朗奴郕他绝不会下来的。”风沐扬顿了一下,又接着说:“在山下等着我们。”   叶子只顾着点头,完全说不出话来,风沐扬已走了出去,她才冲他大喊:“我会等你们。”   叶子还是没有走,她让范正黎带着凌水儿,领着其他人离开玉林山庄下山去。   风沐扬和陈镇清拼尽最后力气,砍伤了那妖兽的脖颈,不料那妖兽发狂却将背上的赤朗奴郕甩了下来。赤朗奴郕口里吐出了鲜血。   “赤朗奴郕,赤朗奴郕你没事吧?赤朗奴郕,赤朗奴郕,快起来,快走。”叶子跑过去,大声地喊着赤朗奴郕的名字。   赤朗奴郕看到叶子,都没来得及将嘴角的血迹擦去,他看见地上的弓箭,他一边叫叶子快走一边拉满了弓,将带着火的箭射向了那妖兽。   赤朗奴郕射中了妖兽的眼睛,一只巨大的发红的眼睛里涌出血来。   “快走。”赤朗奴郕拉着叶子跑了起来。   突然,大地开始摇晃起来,叶子感觉整个世界都在颤抖。她回头一看,许多唤不出名字的妖兽从地底下钻了出来。那些妖兽,叶子从未见过,可是一见就立刻明白了。   叶子绝望了,四个人都停下了脚步。   赤朗奴郕银枪一横,挡在了叶子身前。他心里也明白,这不是一场恶战,不会再有恶战了,在这些妖兽眼里,他们和风里的尘埃并没有分别。   风沐扬看了赤朗奴郕一眼,他看着叶子,又低下了头。“是我,连累了你们。”   “不,我们是心甘情愿的。”赤朗奴郕抢在叶子之前说出了这句话。   陈镇清大笑道:“能和你们这群豪情壮志的朋友死在一起,陈某此生,无憾矣!”   突然,一股火焰从妖兽群中像浪潮一样翻滚过来。   风沐扬握紧了手中的剑,正要往前时,叶子却冲了过去挡在风沐扬前面。   “叶子!”赤朗奴郕和风沐同时大喊。叶子倒了下去,一只通体金红的鸟从她的身体里蹿了出来飞上了天空。   那鸟全身发着红光,她盘旋几圈,那群妖兽竟纷纷退了回去。   “那是什么?”赤朗奴郕问。   “莫非是凤鸟。”陈镇清道。   “快走吧。”风沐扬抱起叶子,加快脚步下山去了。   范正黎和凌水儿还在山下等他们,其他的人早已不知道跑到何处去了。   “刚才那个,是凤凰吗?”凌水儿身子还很虚,声音很小。   范正黎叹了口气:“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啊。”   “先生什么意思?”陈镇清不解地问。   “先看看叶子吧。”赤朗奴郕一边说一边帮着风沐扬把叶子放了下来。   范正黎给叶子把过脉,沉默了片刻,又道:“公主脉象平稳,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惊吓,有些气急。”   “那叶子为什么会昏倒?”赤朗奴郕问道。   “这……”范正黎迟疑着。   “先生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一直沉默着的风沐扬开口道。   “嗯。”范正黎点了点头,又沉思了片刻,道:“世间万物都有其命数,相传上古时期妖魔之物横行世间,它们吸食人的精气,将人变成他们的同类,人间血流成河,寸草不生,无处幸免,乃是人间劫难。天神看人间百姓流离失所,甚至纷纷成魔,于心不忍,于是召唤神鸟凤凰,拼尽全身之力将那些妖兽与凤凰一起封印在了魔渊之底。可是封印只能暂时困住它们,封印会逐渐减弱,终有一日,魔渊之底的妖兽会冲破封印,再度给人间带来劫难。于是凤凰在封印启动之时将自己的内丹逼到了封印之外,凝结成了凤血石,为的就是妖魔再度出现之时凤凰能够重生避免劫难再次发生。”   “凤血石?就是叶子的匕首上的那颗石头?”凌水儿问道。“原来我真的没有猜错。”   “是。”范正黎回答道:“凤血石是神鸟内丹所化,而那匕首的主人就是凤凰重生的宿体。”   “为什么会是叶子?为什么不是别人?”赤朗奴郕的情绪有些失控。   范正黎摇了摇头,道:“我说了,世间万物都有其命数,人也一样。”   “那,宿体……需要做什么呢?”风沐扬不知道该怎样问。   范正黎仍只是摇头。   “不行,我要带叶子走。”赤朗奴郕自言自语道:“对,叶子还不知道,只要她不知道,这一切就和没发生是一样的,我要带她走……”   “你怎么知道叶子愿意跟你走?”风沐扬打断了赤朗奴郕说的话。   赤朗奴郕愣了一下,他看了叶子一眼然后一边蹲下身去抱起叶子,一边说:“我现在就带她走。”   一直沉默的陈镇清突然开口了:“有句话虽然不该说,但我必须要让你知道,假如果真天意如此,每个人都会希望自己可以把握的时光能够陪在自己爱的人身边。”   赤朗奴郕神色黯淡下来,他轻轻地放下了叶子,缓缓地叹了口气,然后转身走了。   凛冽的风吹着他孤独的背影。   ☆、第二十六章   叶子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的日落了,风沐扬的小木屋依旧那么不起眼,可是这个地方,总是让叶子觉得心安。   她没有看到赤郎奴郕,陈镇清告诉她赤朗奴郕有急事回了西域。   叶子相信了,没有不相信的理由啊,除此以外,赤朗奴郕怎么会在她昏迷的时候匆忙离开呢?   又过了几日,陈振清也离开了。他或许没有办法改变什么,但总是要为以后的战斗做些准备。   在很长的一段日子里,凌水儿总是不敢正视叶子,叶子心里也明了,可是两人如此尴尬生疏确实让叶子有些不自在。   “凌姐姐,你没事了吧?”叶子终于打破僵局,开口和凌水儿说话。   凌水儿一脸愧疚地道:“叶子,对不起。”   叶子笑笑,答道:“没关系的,我都知道,我不会怪你的。”   凌水儿却更加激动了起来:“叶子,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好像不能控制自己,我知道你有多好,我也知道我这样做只会让沐扬更讨厌我,我什么都知道,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了我自己。我没有办法……”凌水儿整个人都在颤抖,她的语无伦次,让叶子清楚地知道这些话都是凌水儿发自真心。   叶子抱住了凌水儿颤抖的身体,她不住地点头:“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知道你爱风大哥,我知道你怕失去他,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她捧着凌水儿的脸,帮凌水儿擦掉了脸上的泪水,勉强地笑了:“凌姐姐你放心,等赤朗奴郕回来我就和他一起走。我们走了以后,你和风大哥好好过日子。”   “谢谢你,叶子,谢谢你,谢谢你……”   叶子赶紧转身走了出去,她怕凌水儿看到她就要涌出来的眼泪。可是这一幕却被站在门外的风沐扬看到了,叶子看到他时心里似乎更委屈了,她逃跑似地走了。   风沐扬走进去的时候,凌水儿已经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她连忙挤出笑:“沐扬你来了。”   “为什么要这么对叶子?为什么要逼她离开?”风沐扬的声音没有丝毫往日温暖的气息。   凌水儿愣住了,她没想到风沐扬什么都听到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以后不要这样对她。”风沐扬的声音依旧是冷冷的。   风沐扬正打算出去,凌水儿却说话了。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可是这一天真的到了的时候,我居然还是这么不情愿接受。”凌水儿跌坐到了地上,泪流满面的她开始哽咽:“可是不接受又有什么关系呢?你爱她已经成了事实,你不爱我了,不爱我了……”   “水儿……”风沐扬回头看到凌水儿如此落魄狼狈的模样,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愧疚,急忙要扶她起来。   凌水儿却甩开了手不让风沐扬靠近,她突然很冷静地看着风沐扬:“你当初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她闭上了眼睛:“告诉我实情。”   “因为……你和我母亲长得一模一样。”风沐扬的神情有些痛苦。   “呵……”凌水儿笑了起来,可是脸上的泪水却更汹涌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报应啊,都是报应。”凌水儿轻轻地说。   风沐扬伸手去扶她,她笑着推开了风沐扬:“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她说得好轻好轻,就像在说悄悄话一样。   风沐扬只好出去了。   凌水儿静静地坐着,她仿佛使不出一丝力气。沉坐了许久,凌水儿缓缓站了起来,她有些站不稳,却还是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叶子坐在院门外墙根下,突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她有些吃不消。她理解凌水儿的做法,可是即使明白,她的心里还是有些难过,就像弄丢了一件宝贝一样。她很早就知道自己和风沐扬是不可能的,却还是不甘心早早放手离开。她也很清楚她和凌水儿之间并不是这一时半刻才出现问题的,只是她也没有办法去解决这个问题。倘若她早早离开了这里,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事情,现在也就不会有这么难的问题需要解决了。   该是自己离开的时候了,虽然她早就知道,可是一直舍不得。如今,已经不得不走了。叶子还在想着,却看到凌水儿匆忙的背影,连脚步也都并不稳当。凌水儿一向是个很冷静的人,除了她的脸,从未见她因为什么事情如此慌张。   “凌姐姐!”叶子追了上去,她想叫住凌水儿,可是凌水儿却并没有停下来。   “凌姐姐,你要去哪儿?”叶子又跑了几步,拉住了凌水儿的手。   “哦,叶子啊,我……我要走了。”凌水儿仿佛此时才知道叶子在叫她,她的神情有些恍惚。   “怎么了?凌姐姐,是不是风大哥惹你生气了?你放心吧,我明天就离开。”叶子虽这么说,却觉得胸中闷得生疼。   凌水儿却看着叶子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叶子的脸:“叶子,你不要走了,以后好好照顾沐扬。”   “为什么呀?凌姐姐,你怎么了?”叶子紧紧抓着凌水儿的手,生怕她一放手凌水儿就跑了似的。   凌水儿摇了摇头:“这本来就是个错误,早点结束对所有人都好。”   “凌姐姐你不要乱说,什么错误?怎么结束?你要是走了,风大哥怎么办?你到底要去哪儿啊?”叶子太着急了,话也说不清楚了。   凌水儿转过头去,看着远处,平静地说道:“不论去哪儿,都不会再回来了。”她说完抽手走了。   叶子回头冲着花儿大声喊:“花儿,快去找风大哥。”说完她又加快脚步去追凌水儿。   “凌姐姐,是不是风大哥说了什么?那只是一时气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啊。”叶子一时心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凌水儿突然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来看着叶子,轻轻地摇了摇头,阖上眼睛道:“是我自己造的孽,不关他的事。”   “既然不关他的事,那你为什么要走?”叶子大声问道。   “他爱的是你,对我……”凌水儿摇了摇头,然后转身走了。   叶子感到从来没有过的愤怒,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得到了她自己爱而不得的人,最可恨的是,她不知道珍惜,反而轻践。“风大哥有多爱你,他为你做了多少事情,他最害怕的就是你离开他,这些,你都不知道吗?”叶子强忍住眼泪,明明是愤怒,为什么想流泪,叶子也不知道。   凌水儿叹了口气,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了。   叶子看到凌水儿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压住心里的怒火,还是跟了上去。   叶子紧紧跟在凌水儿身后,没有说话,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   “沐扬对我,并不是爱,至少,不是男女之爱。”这一次,不等叶子问,凌水儿便开口了。她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这些年来我和沐扬相依为命,他对我很好,好得总是让我觉得他是爱我的。可是直到你出现,我才知道,原来,爱是不一样的。他爱你,他甚至可以立马接受你不是中原人这个事实,沐扬虽不是狭隘的人,可是他总该问问你为什么欺骗他吧?无条件的信任,只是因为他爱你。而我呢,是,他爱我,他爱的是我这张脸。若不是这张脸,我们也许根本就不会遇见。”   叶子愣住了,她不明白。   凌水儿自嘲似的笑了笑,接着道:“我和他母亲长得一模一样,所以他当初才会救我,才会对我那么好。”   “可是凌姐姐,他终究爱的还是你,因为你是你,而不是因为你的容貌,你受了伤,脸上出现了疤痕,他也对你不离不弃,这些你应该都知道啊。”叶子劝解道。   凌水儿停了下来,她转过身看着叶子,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知道了他对我好的原因,我做不到对他坦然了,况且我和他,本来就不应该在一起。”   凌水儿依然自顾自地走了,走到湖边,她停了下来,静静地站着。叶子也站在她旁边,没有说话。   ☆、第二十七章   “这湖叫做牡丹湖。”终究还是凌水儿开口打破了沉默。   叶子笑了笑,道:“很美的名字,只是从未听风大哥提起过这湖的名字。”   凌水儿也笑了:“他也许根本就不知道这个湖还有名字。”   “可是风大哥不是从小就住在这儿的吗?连风大哥都不知道,凌姐姐你怎么会知道呢?”叶子十分疑惑。   “我在这里待了几百年了,当然知道它的名字。”凌水儿虽然笑着,但隐隐能够听到她的叹息。   叶子望着凌水儿,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好像早就知道的事情,可是凌水儿亲口说出来还是让她觉得有些震惊。   “你一定觉得奇怪,这里没有牡丹为什么会叫牡丹湖呢?”凌水儿望着叶子,轻轻地笑着。   叶子点了点头:“这里应该有个很美的故事吧。”   “确实有个故事,很长的故事,可是这个故事,一点儿也不美。”凌水儿望向湖面。   叶子看着凌水儿,向前走了一步,等待着她的下文。   “从前这里是一个村落,村子里到处都开着美丽的牡丹花,这湖是整个村子的水源,也是它孕育了这个开满牡丹花的村落,村子里的人都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可是有一年,天不下雨,这村子遭了干旱,村民们都靠着这湖里的水过日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村子里有人染上了瘟疫,瘟疫在这个开满牡丹花的村子里迅速蔓延,好多村民都死于这场瘟疫,幸存的也都纷纷迁走了,于是这个村子变得一片死寂,没有一个活人,偶有鸟兽经过都是难得。因为干旱,村子里的草木也都纷纷枯萎了,曾经拥挤地生长在这里的牡丹花也全都消失了。再后来,湖水不断变浅,到最后,这湖也只有如今这么大了。”凌水儿顿了一下,嘲讽似地笑笑,又道:“这湖也真是可怜,养不活那些村民也就罢了,却偏偏生出了两个妖怪来。”   叶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她静静地听着。   “你应该很想知道我和沐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吧?”凌水儿转过身来看着叶子,不等叶子回答,她又接着说道:“我只是这牡丹湖中一尾小小的青鱼,本该在水中自生自灭。可是心中生出了痴念妄想,不甘心一生都活在这窄窄的水域里,于是我苦苦修炼,八百年,才有机会可成人形。我在这湖中静静等,等一个时机。可是不想,有一天,一个女子到湖边来,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然浮在这牡丹湖面上,她死了。我本可以用我的内丹救她一命,可是我没有救她。我马上就可以实现愿望了,我不愿意用我八百年的修为来换这条人命,让我再等八百年吗?我等不了。我不仅没有救她,我还偷走了她的容貌。”凌水儿平静得让人觉得她在说别人的故事。   凌水儿笑了笑:“落水的那个女子就是沐扬的母亲,所以沐扬才会一看到我就救了我,对我好。我和他母亲长得一模一样,也许他早已经猜到了,却没有拆穿我,可是我却痴痴地以为他对我好是因为他爱我,直到今天,他告诉我当初他救我,是因为我和他母亲长得一模一样。”   “凌姐姐……”叶子想安慰凌水儿,可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凌水儿虽然笑着,她的眼里还是露出了哀伤:“你一定不会明白这种痛苦,有那么多人爱着你,多好呀!”   “凌姐姐,我明白。”叶子终于开口道:“可是,也有人爱你呀,你看风大哥那么爱你,你不在他身边,他以后该怎么办呀。风大哥救你,也许是他母亲的缘故,可是他爱你却也是事实。凌姐姐,你难道要因为这个未必是事实的原因而放弃他对你的爱吗?”   凌水儿沉默了。   “凌姐姐,我们回去吧。”叶子又劝道:“你等了八百年,等的是什么呢?不就是为了感受人间真情吗?那些轰轰烈烈,那些细水长流,为什么要放弃呢?”   凌水儿转过身来看着叶子,轻声道:“叶子,你明知道人生很短,你不该跟着我到这儿来。”   “凌姐姐,我当然知道人生很短,可我也知道两情相悦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情。”叶子有些难过。   凌水儿摇了摇头:“你真的不该来的,其实沐扬他是真的喜欢你。”   叶子刚想说话,却发现凌水儿变了脸色。   ☆、第二十八章   叶子见凌水儿神色实在奇怪,回头一看,也愣住了。她看到了一个人,一个从未见过的人,这人是什么时候来到她们身后的,她们竟完全没有察觉。况且这里并无其他人居住,这人又是哪里来的呢?   “你是谁?”叶子不禁问道。   “原来你从未向别人提起过我,水儿,你教我好失望。”那灰袍男子不仅没有回答叶子的问题,反而与凌水儿说起话来:“那时,你刚刚化作人形,遇到了风沐扬,你常在湖边同我说话,每次都会提到他,从那时起,我就希望你也会向旁人提起我。”   “凌姐姐,你认识他?”叶子望向凌水儿。   她看到凌水儿竟在发抖。   凌水儿紧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你来做什么?”叶子看出凌水儿的紧张,于是大声问那男子,说罢握紧了手中青青所化的剑。   “姑娘,这是我家,我还没有问你到这儿来做什么,你倒先问起我来了。”那男子倒是神态悠闲。   叶子被他问得说不出话来了,凌水儿的面色却越来越凝重。   “你来干什么?”凌水儿的语气冰冷。   “水儿,当初你我共□□炼,我亦助你渡过天劫,可你怕我扰了你和风沐扬的好事,就在我历天劫之前将我封在这湖心之下。是不是?”他望着凌水儿,一字一句地说出这些话,继而又说:“如果你说不是你,我也一定会相信。”他的眼神就像那湖水,深不见底。   “对不起。”凌水儿的答案那么简洁,却又那么清楚。   那灰袍男子面上露出痛苦之色,沉沉地垂下了头。   叶子大抵明白了,她也终于理解凌水儿所说的牡丹湖中的两个妖怪是什么意思。可是那男子对凌水儿亦是用情至深,他的深情,他的祈盼,他的失落,他的痛苦,叶子都看在眼里。她也觉得那男子着实可怜,可是她不得不站在凌水儿这一边。若是平时,她也许早就走开了让他们二人单独说话,可是今日之势,若是凌水儿跟那男子走了,自己又如何向风沐扬交待?左思右想,叶子还是决定不能离开,不说不问,已是极限。   于是叶子默默地站到一旁,却没有办法不去听他们说什么。   “你能认出我,我是不是该心存感激?”那灰袍男子开口说话了。   “墨粼,对不起。”凌水儿的声音已经褪去冷漠。   原来他叫墨粼,倒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叶子心里想着。   墨粼却只是呆呆地望着凌水儿。   “你额角的那片墨记,我又怎么会认不出来?”凌水儿轻轻笑着,她的声音温柔而动人。   “可是你看到我却是那么惊恐,你并不愿意见到我。”墨粼叹了口气。   “我没想到你那么快就从湖底出来,并且已经渡过了天劫。”凌水儿低下了头。   “有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地底升起,湖心也生出一股妖异之气,我借助此力便功力大增,破了你的法术,渡过了天劫。我一心想来找你,可你却不愿见我。”墨粼低着头。   “风沐扬只是个凡人,凡人的寿命不过几十年,我本想待他阳寿尽时再回去找你,助你渡过天劫。”凌水儿低下头,顿了顿,又抬起头来望着墨粼,叹了口气道:“可我没想到会有如此变故,自然也没想到你能够自己出来。”   墨粼的神色仍然没有什么变化,他一直望着凌水儿。“我一直都想知道他到底哪一点好,让你情愿放弃我?”   叶子本想说风沐扬什么都好,或者告诉他情是一种感觉,和他对不对,好不好,并没有十分必然的关系。但是她没有开口,她觉得自己对这个叫墨粼的人好像生出了怜悯之心。   原来,他们都这般艰难才能有如今的样子。   凌水儿却只是笑了笑:“他哪里都好,可是把他拿来和你比,我也说不出他哪里比你好。”她看了叶子一眼,眼中似乎有些忧伤,又看着墨粼道:“这件事本和他没有关系,只怪我太贪心,放不下你们中的任何一人。”   墨粼皱了皱眉,仿佛十分失望,他沉默了许久,却又开口道:“水儿,跟我走吧。”他大约想到凌水儿不会那么轻易跟他走,于是又补充道:“只要你跟我走,我们从前的那些恩怨都一笔勾销,还有那风沐扬,我也绝不会为难他。”   “不行,凌姐姐不能跟你走。”凌水儿低着头没有答话,叶子却赶忙阻拦。   墨粼转过头去看着叶子,他紧紧地盯着叶子,仿佛现在才看到叶子似的。   叶子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却还是坚持道:“凌姐姐已答应了要同我回去,她不会跟你走的。”   墨粼似乎觉得有些好笑,他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笑容,他轻轻道:“可是姑娘,我的去处,才是水儿的去处,要说水儿同你回去,岂非说错了?”   叶子看着他,不服道:“风大哥爱凌姐姐,凌姐姐也爱他,风大哥的家就是凌姐姐的家,凌姐姐去自己的家,自然是回去。”   “那你呢?”墨粼的脸上露出了自然的笑容,他的忧愁和顾虑仿佛已没有了了。   “我什么?”叶子并不十分明白他的意思。   墨粼望了凌水儿一眼,又接着对叶子道:“你既说风沐扬的住处是水儿的家,那便绝不是你的家,你又怎么能说让水儿同你回去呢?”   叶子愣了一愣,她自然没想过这个问题,可是被墨粼一问,她更加理解了在玉林山庄凌水儿为何会那样对她,一时之间她觉得有些难堪,却又不好在墨粼面前表现出来,她还是答道:“我是他们的客人,过几日便要走了的,我说让凌姐姐同我回去,自然是因为凌姐姐和风大哥待我太好,我便也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她说得勉强,却都是心中所想,可是不知为何她的声音竟小了很多。   墨粼仍是笑着:“既然如此,那你不要回去了,若是水儿不愿同我回去,我便带你回去,有你与我作伴,我等水儿的日子也好打发些。   叶子急忙摇头道:“不行,你既然心中只有凌姐姐,就应当承受等待与相思之苦,你带走我与你一起等算怎么回事?我既不能强迫不爱我的人爱我,却也绝不会与不爱的人待在一起,不论什么理由。”   墨粼笑得更开心了:“在水儿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我自然会好好待你,尽心爱你,我想你自然也会爱我,这样岂非两全其美?”   叶子突然没了表情,她叹了口气:“其实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可是感情之事,又怎么是说爱就爱的呢?你爱着凌姐姐,自然不会爱我,就像我也不会爱你一样。”   叶子突然之间的感叹倒让墨粼有些惊讶,“你应该知道只要水儿在风沐扬身边,你就永远都不能和风沐扬厮守,如今我带走水儿,对你岂非有利无害?你为何不愿?”   叶子突然想起来她要去寻洛隐花的时候,神医师父也曾这样问过她。她不想把答案再讲一遍,只道:“你不必管我怎么想,但我绝不会让你带走凌姐姐。”   “若我要带你走呢?这样不就成全了水儿与风沐扬?”墨粼笑着,他觉得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很有趣,也许是因为除了凌水儿,他从未遇到过别的女子。   “你若敢动她分毫,我一定不会让你好过。”凌水儿的神情冰冷而又严肃。   叶子还未想到如何回答墨粼,听到凌水儿说的话,心里实在是感动,不过她却有些懵了。墨粼明明只是开玩笑,凌水儿为何看得如此严重呢?   “水儿,跟我回去吧。”墨粼的神情已有变化,他的目光中竟已带着乞求。   “你若不愿等我,大可不必等。”凌水儿摇头,她的语气中有些不耐烦。   墨粼低下了头,再抬起头来时,他的眼里已没有分毫退让和妥协。“你真的不肯跟我走吗?既然你不愿跟我走,自然是要我带她走,是么?”墨粼指着叶子。   “我已说过了,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去找你,你又何苦如此逼我?”凌水儿似乎也没有办法了。   “你还是不愿跟我走?”墨粼只是淡淡地问。   “你非要我与你动手吗?”凌水儿倒也没有半分退让。   墨粼摇了摇头道:“水儿,你应该明白,如今你绝非我的对手,若是真的动手,你也只能跟我走。”他停了一下,看了叶子一眼,又回过头来:“那时候,只怕你们两个人都不能回去见到风沐扬了。”   “墨粼,你不要怪我。”凌水儿一掌击中了墨粼的后背,可是墨粼纹丝不动,凌水儿却往后跌出几步远,已是站都站不稳了。   叶子被吓到了,赶紧挡在凌水儿身前道:“你若是真心爱凌姐姐,又怎么会出手伤她呢?”   墨粼也十分惊讶,他似乎也没有料到自己竟会伤了凌水儿,他伸手去扶凌水儿,却又喃喃道:“我明明没有出手啊。”   凌水儿痛得皱眉,歇了一会儿,她站起来,握紧了叶子的手。往前走了些,凌水儿却发现墨粼似乎有些异样,他双眉紧皱,眉心之间似有黑气隐现。   ☆、第二十九章   叶子觉得手心发潮,竟是凌水儿出了冷汗,叶子跟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看出了墨粼的不同。便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凌水儿仍是皱眉,面上全是犹豫之色,却像是没有听到叶子的问话。   忽地,墨粼眉间那团黑气不见了,他抬起头来,痛苦而又疑惑地望着凌水儿。   凌水儿却又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墨粼开口道:“水儿,分别甚久,想不到你在人间不但灵力没有减褪,如今竟已有了如此扰人心智的功力。”   凌水儿转过脸来:“当年我将你封在湖底,已耗了我许多功力,这些年来我辗转人间,没有灵力补充,如今我连人形都难以周全维持,哪里有这样的能耐。”她顿了一顿,眼里泛出泪来。“可今日之事,也还是怪我,若不是我一意孤行将你封在湖底,如今你也不会变成这样。”   “到底,到底是为什么?”   凌水儿将在玉林山庄发生的事情与墨粼说了,叹了口气,又道:“助你渡过天劫,又大大提升了功力的,想来就是他们罢。”   “本以为渡了天劫,自此便可以过快活日子,不受生死之苦,又不受凡世之拘,想不到却又成为了他人的傀儡。”他的神色实在教人揪心,他望了叶子一眼,道:“我与水儿修练,从未想过要伤害谁半分,如今,我亦不愿做他人杀人之刀。我这近千年,究竟是为了什么……罢了,趁我如今还有几分清醒,水儿你快动手吧。”   凌水儿早已止不住眼中的泪,如今竟痛哭出来:“墨粼,你还不明白吗?今日,不止是你的劫,亦是我的劫,你我……你教我如何下得了手?”   墨粼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将凌水儿揽入怀中:“水儿,能再见到你也算是了了我的心愿了,可我亦不能忍受自己成为行尸走肉,你快出手罢,若我迷失了心智,出手伤你,更是要教我……”   “我不能,我不能这么做。”凌水儿一直摇头。   墨粼望向了叶子:“姑娘,既然水儿不愿出手,只能求姑娘拔剑了。”   叶子愣了愣,刚要说话,却被凌水儿抢先道:“不行,不可以。”   墨粼面上露出痛苦之色,转过头去,叹气道:“水儿,你何必如此?”   “叶子的剑,乃凤血石所栖,如今你身上妖气甚重,若经此一击,必定灰飞烟灭。”凌水儿顿了一顿,又道:“白费了这近千年的光阴也罢了,却连轮回之道都入不得。”说罢,已是泪流满面。   叶子这才恍然明白,原来墨粼想着凌水儿与他多年情谊,必然下不了手杀他,所以让自己拔剑。叶子吞了吞口水,自己又如何能下得了手呢?叶子偷偷瞥了墨粼一眼,说实话,墨粼长得挺好看,额角的墨记也完全不影响他的面容。况且先前墨粼虽执意要带凌水儿走,可到底也没有为难她们。这样的人,若是平时遇到,叶子肯定想要与他成为朋友。这平白无故的,要她杀他,她做不到。若真是一剑就教他灰飞烟灭,那自己真是罪孽深重,叶子不禁打了个寒战。想了一想,叶子又默默将手中的剑变回匕首,揣进怀里。   墨粼仍是望着凌水儿,苦笑道:“灰飞烟灭就灰飞烟灭罢,我亦不盼轮回之道。就算能入轮回,轮回之后,那个人也不是这个我了,不会再有同样的经历,不会再遇见同样的人。下辈子,下下辈子,谁又还记得谁呢?入不入轮回,都无妨。”墨粼脸色已有变化,歇了一会儿,他又柔声道:“和你一起度过了八百年,一辈子,很够了。”   凌水儿已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哭。   叶子望着他们,心里很不是滋味。一份情分给两个人,爱的时候都轰轰烈烈,可是这些感情,又将如何收场?望见墨粼眼中粼粼的光,心中又是一阵酸楚。   “若你们都不肯动手,我只有……”墨粼望着眼前的凌水儿,终还是没有说出那几个字。   凌水儿却冷静了许多,她看着墨粼,只说了一句“我陪你。”   我陪你。这么多年,墨粼盼的不就是这一句吗?叶子在心中叹了口气。   墨粼却变了脸色,一掌将凌水儿推了出去。眼中原本柔和的光已烧得血红,眉间一团黑气浮着。   叶子来不及多想,赶紧将凌水儿扶了起来,又看向墨粼道:“墨粼……”   “他已不是墨粼。”   叶子愣了愣。   “他不想我真的陪他去死,于是出掌推开我,想要自行了断。可是这一掌却催动了潜在体内的妖力,如今,他已迷失了心智,被那些妖魔控制了。”凌水儿又是满脸的泪。   叶子看向墨粼,暗暗叹了口气。   凌水儿也重重地叹了口气,开口道:“叶子,用你的剑杀了他吧。”   叶子愣住,忍不住又打了个寒战。   “墨粼一生都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他一定不想看到有人利用他的身体去做那些他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叶子觉得松了口气,可是手却开始发抖了。却还是拿出匕首,拔出剑。   凌水儿看到叶子迟迟不肯出手,于是出掌向墨粼打去。凌水儿本就没有多少灵力,之前又耗了几分,一掌出去,墨粼丝毫未动,自己却吐出鲜血来。   叶子见了,急忙上前。扶起凌水儿,又出剑抵挡了一阵,可是步步招招,都不见杀机。   墨粼径直向前,一圈光壁包裹着他。   凌水儿又向前去,一掌击出,却被那光壁弹了回来,面色更加惨白。   叶子上前,用剑在空中划了个十字直击那光壁,光壁消失,剑已径直到了墨粼咽喉之前,叶子却又停了下来。她终究是下不得手。“凌姐姐,我们快走吧。”叶子扶着凌水儿。   凌水儿见那光壁已褪,推开了叶子,用尽全力飞身而起,直击墨粼的头顶,不料墨粼却也迅速向上直起,一掌击中凌水儿的肩膀。又是一口鲜血,凌水儿却还是忍住,继而出手,凌水儿哪里是墨粼的对手,何况是被妖力控制了的墨粼。事已至此,已不能收手了。最后一掌,凌水儿跌落地上,已站不起身来,鲜血仍从她的口中流出。   叶子去扶她,凌水儿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已无力动弹。叶子的心里仿佛打翻了一坛醋,不仅酸,还腌得疼。如果她之前没有收剑,凌水儿也不会如此。叶子举起剑,向墨粼走去,自责淹满了她的心。   没想到墨粼已如此强大,纵是面对凤血石仍能抵挡一阵,叶子心一横,一剑向墨粼头顶刺去。   “水儿,水儿”叶子听到风沐扬的声音,却来不及分心,她看见墨粼的身体变成一个虚影,随后裂了开,像冬天被踩碎的落叶,又像打烂了的花瓶,最终又都消失了,什么都没剩下。   什么都没剩下,就是灰飞烟灭了罢。   叶子回头,看到刚才凌水儿躺过的地方,一大滩新血,惊得叶子忘记了思考,似乎连风中都有了血的腥味。又看到风沐扬抱着凌水儿,仍一声声地唤着“水儿,水儿……”   叶子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心中如同压了千斤之重。还是回头看了看,什么都没看见。   灰飞烟灭。   叶子心乱如麻,自责,惊慌,害怕。她使劲喘了几口气,可是胸口依然闷得生疼。   她隐约听见凌水儿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的是:“沐扬,叶子是个好姑娘,好好待她。”,叶子快步向前跑去,眼下最要紧的,是救凌水儿,别的,来不及多想。   回到小院中,范正黎见她狼狈的模样,还没来得及问,就被她一把抓住袖子:“神医师父你快救救凌姐姐,救救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哭得再说不出话来。   刚出院门,风沐扬抱着凌水儿也已到了。看到凌水儿满身是血,范正黎也吃了一惊。   凌水儿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身上的血将床铺也染得鲜红。   “凌姐姐……”叶子在一旁,哭不出来,也说不出来话。   “先生,我知道你是名震江湖的神医,你救救水儿。”风沐扬的声音也变了些,堂堂八尺男儿,亦是落泪了。   范正黎没有说话,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一手托着凌水儿的下巴,一手将那小瓶中的药水倒入凌水儿口中。可是手才刚放开,药水又顺着嘴角流了出来。凌水儿已不能吞咽了。范正黎的面色更加凝重,他取出银针,在凌水儿心口上方下了几针。做完这些,他的额头上已沁出汗珠,叹了口气,才缓缓道:“我已尽力想办法护住她的心脉,能不能保住性命,就看她的造化了。”   凌姐姐没做过什么坏事,上天一定会给她好的安排,叶子在心里想着,却又有一个问题跳上心头,“保住性命”是什么意思?叶子没有问出来,眼下她只是殷切地希望凌水儿能够醒过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叶子发现凌水儿的身体开始变得虚浮,她抬头看了看范正黎和风沐扬,两人的脸色仿佛都结了冰,于是又低下头,看着凌水儿。   凌水儿却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他们,艰难地扬起一点笑容,轻声道:“谢谢你们。”她的身体变得近乎透明,最终消失了,却见一尾青鱼跃入床边的木盆里。   三人都愣了一愣,风沐扬打破了沉默,喃喃道:“保住性命就好……”过了一会儿,他又抬起头,看着范正黎道:“先生,谢谢您。”   叶子看得揪心,心中亦是乱得很,几经犹豫,还是开口道:“风大哥,对不起。”语气中满是自责与愧疚。   “你出去。”风沐扬的声音轻轻的,也冷冷的。   ☆、第三十章   叶子没有再说话,默默地起身走出了屋子,范正黎也跟着出了屋子,安慰道:“给他们点时间,总会好起来的。”   叶子没有回答,只是径直走到了院外,又蹲在墙根底下。   范正黎叹了口气,道:“他会想明白,也会理解你的。”   叶子摇了摇头,也叹了口气:“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妖那么可怜呢?”   范正黎蹲到叶子身旁,叹道:“天意如此。”   “上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呢?他们从来都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叶子问着,泪水已汩汩地流着。   范正黎望着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道:“因果轮回,轮回因果。”叶子转过头来看着他,他又道:“有因就会有果,有果亦是有因。种下了因不一定现世就会有果,也许下辈子,下下辈子就要承果。”   叶子抹了抹眼泪,还是没有说话。   范正黎道:“也许他们前世亦未曾做过什么错事,天意安排他们承受痛苦,来世亦会弥补。”   “可是苦已苦了,弥补又有什么用呢?人只一辈子吧,真有了下辈子,也不记得这辈子的事了。”   “人生必有些苦难,此生多受苦难,来世便少些。不记得曾经的痛苦,又享如今的安然和福禄,不是更好吗?”   叶子点点头,叹了口气,又道:“嗯。”   她已回到自己短暂的记忆和人生,亦会去享来世的安然与福禄。叶子在心里默默地念,却又叹了一口气。风沐扬在凌水儿屋中已待了一天一夜,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盯着那尾鱼。   范正黎去看了他,道:“如今她只是凡间普通的一尾鱼,还是将她放到湖中去吧,她在湖里自在些,也好得快些。”范正黎本想说也活得久些,话到嘴边还是改了。   风沐扬仍是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叶子在屋外看着范正黎,范正黎冲她点了点头。叶子拎着水桶出门去了,范正黎也跟了出去,拿着锄头。   风沐扬把那尾青鱼放入湖中,就一直守在湖边,仍是不说话。   叶子每日给风沐扬送去吃的,可是风沐扬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已经三天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叶子想了个办法,让花儿去给风沐扬送饭。   风沐扬转过头,看见花儿头上戴着朵大红花,脸上露出了笑容,花儿看他笑了,就赶紧扯开嘴笑。它谨记叶子说的“笑得好看一点”,但是它自己也并不知道怎么笑才好看,以前没笑过,这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笑了。   骏马虽美,但骏马咧开嘴笑的样子却着实是憨得很。风沐扬忍不住笑了出来,看着这湖光明媚,心中亦是明朗了许多。他坐了一会儿,轻轻地叹了口气,又笑了笑,转身往回走了。走了不过十来丈,却看见了叶子。叶子倚着一块大石,看起来已是睡得熟了。风沐扬蹲了下来,轻轻地唤了声“叶子”,叶子睫毛颤了颤,又将头歪到了一边,这才醒了过来,她看到风沐扬,眼中全是欣喜。   “你拿这些东西,是做什么?”风沐扬帮叶子拿了木桶和锄头,两人走在回去的路上,花儿紧紧地跟着。   “种花啊。”看着风沐扬有些疑惑的眼神,叶子又道:“凌姐姐说这里原本是个开满了牡丹花的村落,湖边接近水源,花草在这里能生长的更好些吧,我和神医师父已在湖边都撒满了花种,说不定来年这里就会有花开了。”   “你们哪里来的花种?”风沐扬仍是疑惑。   “大部分是神医师父的药材里找出来的,还有一些是我以前藏在花儿身上的。”叶子回头看了看花儿。   “嗯。”风沐扬一边笑着一边点了点头。   “叶子,之前你不是说要回家吗?”风沐扬转头看着叶子。   “嗯。”叶子心中一凉,却还是点了点头。他终究还是对她下了逐客令。   “那我们明天就动身吧。”风沐扬的声音如同和煦的春风。   “我们?”叶子有些惊讶。   风沐扬点了点头,道:“你,我,范先生,还有花儿。”   叶子看着风沐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扑到了他怀里。风沐扬亦没有说话,笑着,揉了揉叶子的头发。   ☆、第三十一章   已是八月底了,风也渐渐凉了,叶子有些发抖。   车师国的天依旧晴朗,只是所有人都穿上了厚实的衣物。叶子看着古尔莫哲,觉得他这一年来老了许多。   看到叶子回来,古尔莫哲面上眼中俱是欢喜,他对风沐扬也不如从前那般疏远客气了。   天已黑了,叶子睡不着,便到花园中走走,却遇上了同样睡不着的范正黎。范正黎看叶子穿的单薄了些,便道:“天已凉了,公主还是多穿些,珍惜身子才是。连日赶路劳累,公主早些回寝宫歇着罢。”   叶子笑道:“我知道,眼下睡不着便出来走走。不过神医师父,一回王宫你就对我如此疏远,倒让我心里有些难受了。”   范正黎亦是笑了:“宫中人多眼杂,臣子当守本分。公主不必难受,在自己家里,应该自在些才对。”   叶子点了点头,问道:“风大哥怎么样?”   “我刚刚去看过他,他已歇下了,想来没有什么特别不适的,公主若是不放心,明日问问他。”   “嗯,谢谢您。”叶子看着范正黎,苦笑道:“不过心中若是放不下,想来也开心不起来。”   范正黎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月亮,答道:“他与凌姑娘毕竟有那么多年的感情,一时半刻自然忘不了,还是多给他些时间吧。”   叶子摇头道:“我从未想过他会忘记凌姐姐,不求他忘,亦不想他忘。”看着范正黎不解的神情,又接着道:“不求,只因我知道他忘不了,又何苦去勉强他,为难自己呢?风大哥与凌姐姐之间刻骨铭心,若真的忘了,岂非太过薄情,便也不想了。”   范正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才悠悠道:“结果如何,还是交给时间来作决断吧,毕竟时间才是最有效的药。”   叶子叹了口气:“时间是良药,亦是□□。”顿了一刻,才又缓缓道:“已不早了,神医师父也早些歇着吧。”说罢便回房了。   第二日清晨,叶子醒过来的时候觉得闷得慌,打开房门却看到风沐扬站在门外。   “怎么那么早就起来了?昨夜睡得不好吗?”叶子有些惊讶,又有些心疼。   风沐扬笑了笑,又轻轻抚了叶子的头发,道:“不,睡得很好,昨天睡得早,刚才醒了就睡不着了,过来看看你,我在门外是不是吵到你了?”   叶子望着他,心中有太多的感动:“外面那么冷,先进来吧。”叶子吩咐门外侍立的宫人去取热水后回了屋里。   “你在外面等多久了?要不是我突然醒了,你就一直在外面等吗?”叶子知道,风沐扬能走到她的寝殿门外,只怕路上已被拦了无数次了。   风沐扬伸出手握住了叶子的手:“我怕打扰到你,又不想走。”风沐扬的手是温暖的,叶子总算放心了一些,却仍是忍不住皱眉道:“这里的气候与中原大有不同,你要多注意身体,千万不要着了凉”。   风沐扬笑道:“我知道的,你不必操心那么多。”   “王宫里许多事情繁杂琐碎,想来你还不习惯吧?”   风沐扬仍是笑道:“叫你不要操心,你反而操心更多了,你放心吧,大家对我都十分照顾的。”   叶子点了点头,心里却觉得有好多话没有说完。   宫人送了热水来,叶子撩起袖子,洗了洗脸。风沐扬看到叶子左臂上的疤痕,皱着眉头,伸手抚着,柔声问道:“那时候,一定很疼吧?”   叶子摇头,笑道:“已经过了那么久,疤痕都快要看不出来了,当时痛还是不痛,都记不清楚了。不过既然记不清楚,应该是不痛的,若是很痛,只怕要记到老呢。”   风沐扬拥着她,轻声道:“以后不许做这样的傻事了。”   “嗯。”叶子在他怀里,觉得又温暖又安稳。   玉林山庄的事情又浮上了叶子的心头,或者说这件事一直压在她心头。   叶子必须要去解决这件事情,可是想想,还是有很多不舍,自己毅然决然走了,父亲怎么办,风沐扬怎么办,还有赤朗奴郕和神医师父,这些人都要为自己伤心难过。   可事关天下苍生,自己没有别的选择。要想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叶子觉得疲惫得很。   出去走走,又遇到了范正黎,他也是愁容满面。范正黎倒不像上回见面时生分疏远了,叶子看着他,心里说不出的酸楚与难过。   只是话题不多,范正黎还是说到了叶子担心的事情。“不知公主心中,对那件事可有了决定?”   叶子低着头,叹气道:“这决定由不得我作主,哪有别的选择呢?”见范正黎没有答话,叶子抬起头,又接着道:“这次的事情虽然发生在中原,可是若真的妖魔当道,我车师也逃不了这场劫难。况且,天下苍生的事,如何推托?如何拒绝?”   范正黎沉默了一刻,开口问道:“那风少侠呢?你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你教他在你与天下苍生之间如何选择?”   “我不会让他做选择。”叶子声音虽轻,却斩钉截铁。   范正黎摇了摇头,又道:“你要走,怎么可能瞒得过他呢?”   叶子心里也拿不出主意来:“再想想办法,到时候瞒得一日算一日罢。”   ☆、第三十二章   日子悠然地过着,看着父亲时常欲言又止,叶子还是开口问了:“阿爹,您是有什么话想要同我讲吗?”   “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说罢,古尔莫哲便转身走了,叶子在心里琢磨着父亲要带自己去哪儿,跟在父亲身后,却发现他们走的方向正对父亲的寝宫。并且,往常在古尔莫哲身边时刻不离的侍卫与宫人,都没有跟着来。   叶子心中疑惑,却没有多问。   到了古尔莫哲的寝宫,古尔莫哲仍是不说话。待叶子进去后,关上了门,再走到左侧内墙处,抬手敲了敲墙壁。叶子看不明白,却见古尔莫哲敲到的那块砖块竟自己动了,转了个面,现出一个掌印,古尔莫哲将手合到那砖块的手印上,只见那手印左侧的墙壁上缓缓开出了一扇门。   叶子跟着古尔莫哲走进那扇门,门内是间小室,桌上供着祖先的牌位。叶子跪下磕了头,抬眼看到离自己最近的那个牌位,愣了愣,又看向父亲。   古尔莫哲镇定道:“这是你母亲。”   “阿娘。”叶子没有十分惊讶,又伏身磕了个头。   “这么多年我从未向你提起你母亲的事,如今你已这么大了,该是告诉你的时候了。”古尔莫哲的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的神情。   叶子点点头,等待着父亲讲自己等了很久的故事。   “对于你们母女,我一直十分愧疚,可是上天却不肯给我弥补的机会。”古尔莫哲的脸上满是愧疚之色。   “阿爹,您不必愧疚,阿娘不在的这么多年,您对我那么好,我很感激您。您对阿娘……不论当初她为何离开,但您派人保护她,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叶子安慰道。   “不,那不是你阿娘。”古尔莫哲面上露出痛苦之色。   叶子愣住了,她不明白父亲是什么意思,她通过赤朗奴郕的话和自己的梦境,自以为对母亲的事已了解得很清楚了。但很显然,古尔莫哲否定了她的想法。   “你梦到的和听别人说起过的那个女子,确实不是你的母亲,但她也确实是事情的起因。她叫雨罗,当年我与你祖父外出时见到了她,一眼我就喜欢上了这个女子,继承王位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娶了她。”古尔莫哲顿了顿,又接着道:“可是她并不爱我,在我第一次见她之前,她就与人私定了终身,那人是当时受伤被她救下的一个中原人。那时候我不知道这件事情,成亲之后她对我十分冷漠,让我以为她生性如此,不愿与人多说。我心虽切,却也无可奈何。有一次我出巡时借住在一个猎户家,在湖边我看到了猎户的女儿,她一回头,那侧脸简直与雨罗一模一样,她笑起来又十分醉人,雨罗从未对我笑过,恍惚间让我以为是雨罗在对我笑。那时我心性不定,忍不住想要将她留在身边,于是把她带回宫,才知道她叫青玳。多美的名字,多美的姑娘,可我,却一直只把她当作雨罗,会对我笑的雨罗。后来,那个中原人知道了雨罗的事情,潜进了王宫,与雨罗开始有了联系,那段时间我发现雨罗竟然会偷偷地对着镜子笑,终于有一天,雨罗哭着求我放她走,我没有答应,但那个中原人还是把她带走了。走的时候,那个中原人一身白衣,背着一把剑,我才知道那是个走江湖的人。我下令派人去追她们,追不上,又派了几队人马到处去找她们。我一心只想找到雨罗,把她带回来,根本无暇关心那时候已怀孕五个多月的青玳,她病了,我又一直不肯去看她,她的病拖了很久,病好之后身体还是很虚弱,临盆的时候又因此导致难产。她生下了一个女孩,没过几天,就没了。”说到这里,古尔莫哲的眼睛通红,歇了口气,又开口说道:“我十分愧疚,可是却救不了她。因为她身体不好,又难产,那孩子出生以后也是病痛连连,才一个多月也夭折了。”   叶子疑惑地看向父亲:“那我……”   古尔莫哲苦笑道:“我当时悲恸欲绝,可是身在王位,又生性懦弱了些,我不能随她们母女而去,只得日日饮酒,妄图靠酒来减少自己内心的痛苦与愧疚,却在半醉半醒之间见到了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叶子仿佛能清楚地看到当时的场景。年轻时的古尔莫哲本来英俊挺拔,意气风发,可是眼前的他却落魄得有些狼狈,他望望那老者,又眼神复杂地看着他身旁的那个女婴,女婴十分安静地躺着,如同熟睡。   那老者开口道:“我可以救活这个女孩,只是需要你们付出些代价,不知道你是不是愿意?”   古尔莫哲想都没想,连声道愿意。   老者并不如古尔莫哲想象中那样慈眉善目,他严肃摇头道:“凡人生死,本由天定,要逆此事,需付出的代价必然不小,你心里要有准备。待我细说之后你仔细考虑再答应不迟。”   见古尔莫哲点头,他接着道:“凤鸟乃是上古神兽,护佑三界秩序不乱。”他拿出一把匕首,指着上面的一颗红色宝石:“此石乃是凤鸟内丹所化,我此番前来,是为它找一个主人,若天下太平,此石能护主人一生周全,保他寿终正寝。若天下大乱,此石的主人要依靠此石,召唤出神鸟,斩妖驱魔,阻止凡间劫难发生。不过这一次,天象已显,魔渊有变,在二十年内,人间就会有大劫难发生。而且,要激发此石力量,必须以宿主性命为代价。你可要考虑清楚。”   古尔莫哲的表情变得僵硬,已经夭折的女儿,能够多活十多年,自然是好,可是十多年后再度面临生死,就不是如今这般自然平和了。古尔莫哲想了许久,最后还是点头答应。那老者点头一笑,挥杖而去。   旧事讲完,古尔莫哲落下了泪。   “那个复活之后的女婴,就长成了我?”叶子望着父亲。   “嗯。”古尔莫哲点头道:“那老者离去后,我便沉沉睡去,待醒来时,你早已醒了,枕边放了一把匕首和一个锦囊,马厩里多了一匹小马驹。”   叶子笑着,点了点头。过了十多年,她和花儿都已长大了,没有变化的就是青青和那锦囊了。   古尔莫哲却忍不住哽咽道:“叶子,当初我替你做了那样的决定,如今劫难将至,你若怪我恨我……”   “阿爹”叶子打断了父亲的话,她柔柔地笑着:“谢谢您为我做了这样的选择,让我有机会遇到那么多人,经历那么多事。”她轻轻叹了口气,却仍是笑着:“倘若不是这个决定,那我,来过和没来过,又有什么区别呢?”   古尔莫哲点点头,却早已泪流满面。   叶子叹了口气,自己一直向父亲追问的母亲的事以及自己的身世,一下子全都清楚,叶子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转头问古尔莫哲:“阿爹,那日刺客出现,我们寻遍整个王宫都没有找到您,我们还以为您被那刺客带走了,那时候,您就是在这里,是吗?”   古尔莫哲点头道:“你母亲生前并非正室,牌位不能进王室祠堂,所以你母亲走后,我就在寝宫建了这间密室,设了宗祖牌位和你母亲的牌位。空闲时,我就来这里看看她,那日正好我在密室,待了大半天,出去时,已快天亮,才知道有刺客来过。”   叶子听到这里,低下头,小声道:“阿爹,其实,那个刺客,是我放走的。”   古尔莫哲并不惊讶,反倒是笑了笑,道:“其实这件事情,当时看你和正黎的神情我已猜出了大概,你告诉了你的神医师父,却不肯告诉我,那时候我还很难过呢。”   叶子也笑了笑:“其实我就是想让神医师父告诉你的,可是神医师父以为我故意要瞒着您,所以他虽没有明说,却还是给了您一些暗示。陈大哥他也是受人利用,我知道您如果知道了实情肯定不会责怪我的。”   “陈大哥?你与那人什么时候关系如此密切了?”古尔莫哲真有些惊讶。   “我逃出宫去的时候,去的那个庄园就是他的。后来知道他和风大哥是很多年的朋友了,我们还一起在玉林山庄经历过一些事情。”叶子怕父亲担心,故意将一些事情说得轻描淡写。   “哦”古尔莫哲一副了然的样子,又叹气道:“可是你将他的性命看得比我的重,为父至今仍然耿耿于怀。”   叶子知道父亲是在开玩笑,但还是认真解释道:“阿爹,陈庄主当时仕途不得意,却又赤胆忠心,被中原朝廷的坏人利用,以为您对中原的皇帝有什么企图,才会出此下策。后来误会解开了,他也向我保证绝不会再对您做什么,我才让他走的。当时我都不认识他,怎么可能会把他看得比您重要呢?”   “如此说来,要是换成如今,我的性命可不一定有他的重要喽?”   “哎呀,阿爹,不论在什么时候,您对叶子来说都是最最重要的。”叶子一副讨好的表情和语气。   古尔莫哲满意点头,笑道:“上次我与赤朗奴郕一起又去过他的庄园,看起来倒的确是个重情义的人。”   父女二人的秘密都已向对方坦白,此时,两个人的心中都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叶子松了一口气,缓缓道:“我原本还在想要怎么告诉您将要发生的事情,没想到您早已知道了。”   “是啊,我也未曾想到,到了今日,你我都能如此坦然。”古尔莫哲的脸上却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风沐扬已经向我提过你们的亲事,我虽还未答应,但总是要答应他的。虽然一直以来我对中原那些江湖人都有些成见,可我也知道他是个好孩子,也相信他会一直爱护你。”   “可是阿爹,我和风大哥已经没有机会了。”叶子一脸诚恳。“劫难将至,不论我是否能够顺利化解此劫,我都不可能再有以后的日子了,您若是答应了这门亲事,那日后风大哥多可怜啊。”   古尔莫哲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轻轻叹气。   “也怪我,如果不是我执意要闯进他的生活,他和凌姐姐原本可以白头到老,如今他已经失去了凌姐姐,可我又不能陪他过以后的日子。天意弄人,若早知道会有这么多麻烦,这一切都可以不必发生。”   古尔莫哲劝慰道:“既然你知道一切由天意决定,就也该知道你什么都改变不了,不要为难自己了,你若不想与他成亲,那我回绝了他就是,只是不知道你该如何向他解释,或者又怎么瞒住他呢。”   ☆、第三十三章   叶子也一直在想,该怎样瞒住风沐扬,可是根本想不到什么可行的主意。于是她去找了范正黎。   叶子直接去了范正黎住的殿室,在王宫之中这一举动实在不妥当,可是叶子心里太着急,急到什么都顾不上。   范正黎却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不紧不慢道:“公主要问的事,大王已经与臣商量过了,只是臣也未能想到什么万全之策。”   叶子静静地听着,心里却着实松了一口气,神医师父这么说就说明他还是想到办法了。   范正黎不紧不慢道:“让大王答应你们的亲事,将婚期择定在挨近十月初十的时候。风沐扬是个中原人,不了解我们的风俗和礼节,到时候找个理由让他闭门斋戒几日,你骑快马走,几日过后,他追不上你。”范正黎的语调终于有了些起伏:“这本不能算是个办法,可是既然公主那么坚决,不如就这样吧。”   叶子也实在不能恭维这是个好办法,可是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便哽声开口道:“谢谢神医师父。”   叶子又匆匆去找了父亲,让他答应风沐扬的提亲。   已经入了九月,一切都按计划行事。   在风沐扬面前,所有人都表现得十分欢喜,仿佛真的都在迎接一场王宫里难得的喜事。宫人们也确实都在为公主的婚礼忙碌地张罗着。   叶子时常想事情想得出神,这让风沐扬十分忧心,时时嘱咐她要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不要过分操劳。叶子总是笑道:“一辈子只有一次的事,还是多操操心为好,免得日后后悔。”风沐扬也不再多问,这让叶子心里多少轻松了一些。   已是九月底了,王宫处处张灯结彩,一派喜庆风光。   叶子从未见过这样的王宫,心中欢喜,却也不免多想了些,心中又惆怅了一番。   几经考虑,最终还是决定由范正黎去告知风沐扬,说风沐扬是外族人,不信他们的神灵,而叶子是公主,恐天神生怒,降祸于车师国。所以要求风沐扬闭门斋戒三日,以示对神灵的恭敬,并且为车师子民祈福,求天神护佑,保来年风调雨顺。   风沐扬十分理解,没有异议。只是问了一些相关的事宜。   叶子也跟着去了,只望着风沐扬笑,原本想说的千千万万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风沐扬也笑了:“怎么这样看我,三日而已。”   “我想好好看看你,这几日要委屈你了,你我再相见时,就已是夫妻,和如今大不相同了。”叶子想不起来还要说什么。   “所以你一定会等我,是吧?”风沐扬认真地问。   “嗯。”叶子认真地点头。   叶子吩咐人守在风沐扬的房间外,与古尔莫哲和范正黎道过别后就骑马走了。   古尔莫哲和范正黎看着叶子的背影,两人都是一脸担忧。“明知道会发生什么,却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子民的平安要以失去女儿为代价,我实在是个无能的国王,也是个失职的父亲。”   范正黎轻轻叹气道:“上天爱捉弄人,纵使您是君王也总有无能为力的事情,对于这件事,天下人都是有心无力。公主能够保护天下人,也算是一种幸运吧。”   古尔莫哲望着远处:“这么多年,多亏有你,帮我解决了很多麻烦。如今叶子走了,我也没有什么非要挂念的了。你也回中原去罢。”说完才回身看着范正黎。   范正黎也看着他,却没有回答。   叶子这一路可算是轻松得很,没有行李包袱,连花儿都没有带,全身最重的就是一心的牵挂了。   快马行了两日,已走了小半的路程了,叶子还是转了方向,去了风沐扬的那个小木屋。也不求什么,不过想去看看罢了。   ☆、第三十四章   一进院门,叶子愣住了。   赤朗奴郕在院子里练枪,风掠过银枪,发出清脆的声音。   看叶子一脸的惊讶,赤朗奴郕笑道:“知道你会来,就在这里等等你。”依然那么的轻描淡写。   叶子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胡乱点了点头,心中却感动得快要涌出泪来。   一进屋子,叶子更是惊讶,赤朗奴郕居然备了酒菜。赤朗奴郕又简单道:“给你饯行的。”   “他果然还是告诉你了。” 赤朗奴郕坐下来的第一句话说得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叶子看着赤朗奴郕:“他没有跟我说,但其实我一直都知道。”   赤朗奴郕脸上倒也没有明显的不相信,只是点了点头:“那就好。”   “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我却早已想到了。” 赤朗奴郕笑道。   “谢谢你,一直以来为我做了这么的多事情。”叶子一脸认真。   赤朗奴郕摇摇头:“不必说谢谢,毕竟我做这些事情都是为了自己”他笑了笑,又接着道:“我怕你会忘了我。”   叶子觉得眼睛周围酸得厉害,忍不住低下头抬手摸了摸眉骨,想说点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还是说不出口。   “他没有跟来?”赤朗奴郕朝窗外望了一眼,又问:“怎么瞒住他的?”   “谢谢你上次在玉林山庄没有把那封信的内容全部告诉他。”叶子笑了:“他不知道具体的时间,我撒了个谎,就偷偷走了。”   赤朗奴郕点点头,不再说话。   两人沉默了一刻,终于是叶子先开口:“不再有什么话要同我讲了吗?”   “不能不去吗?”犹豫了片刻,赤朗奴郕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嗯?”叶子没有想到赤朗奴郕会这么直白地问。   “没有道理的,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要让你一个人去承担?”赤朗奴郕愤然。   “赤朗奴郕。”叶子正想着要如何把天下苍生义不容辞这些话说给他听,可是叫出他的名字叶子却什么也说不出了。他都懂,她知道。   “不该是你,怎么可以是你?不是有神灵吗?对付这些妖魔的事情,应该由他们来做,他们会来做,你什么都不用做,也什么都不会发生的。那些神明会有他们的安排……”赤朗奴郕说得很大声。   叶子笑了笑,抬起头看着赤朗奴郕:“可是,我就是他们的安排呀。”   赤朗奴郕愣了愣:“叶子……”有很多想说的话,可该怎么说呢?此刻去埋怨上天不公,去埋怨造化弄人,真的有用吗?叶子她,真的想听这些吗?   叶子仍是笑着:“赤朗奴郕,真的很谢谢你。你不知道,你和我以前遇见的那些人有多么不同。”停了片刻,又道:“上天从未亏待过我,没有人能够自己选择生死,可是它多给了我一次选择的机会,当日,阿爹替我选了。倘若如今给我机会再去选择一次,我也会像当年阿爹那样选择,我要多活这十几年,才能遇见你们。”   赤朗奴郕沉默着。   “我阿爹,你,风大哥,神医师父,还有凌姐姐,你们都是很难得的很好的人,却都让我遇上了,你们都待我极好,我真的很感激上天对我如此厚爱。我没有什么要怨的,我很庆幸上天选中了我,给了我这么多好处,却只要求我去做这一件事。”   赤朗奴郕抬起头来看着叶子,悠悠道:“那么,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嗯。”叶子点点头,这样算欺骗吗?不算吧,毕竟她心里也真的想要回来的。   “你要记得,你还欠我的子民一个王妃。”赤朗奴郕笑着望她。   “嗯。”叶子仍是点点头。她把下辈子许给他,她也想过,下辈子如果他们都还是同样的身份,一定要好好地做他的王妃。   “下辈子我一定要在他之前遇见你。”赤朗奴郕语气坚定。   叶子笑了,她抬起头,望着赤朗奴郕:“这辈子选择了风大哥,我不后悔。下辈子如果真的让我先遇到了你,你一定要早早地把我娶回家去。”她看到赤朗奴郕不住地点头,看到他的眼圈发红。   吱呀一声,院子里突然有了响动,好像是那扇破旧的木门发出的响声。   两人都愣了愣。   “不会是风大哥吧?”叶子脸上有些惊慌。   “别担心,我去看看。”赤朗奴郕站起身来走出了屋子。   叶子从容地将面前的酒杯换到了赤朗奴郕酒杯的位置上,再将换回来的赤朗奴郕酒杯中的酒倒在了身后,听到赤朗奴郕的脚步声逐渐接近,她将酒杯放在唇边,仰起头,做出一饮而尽的姿势。   “没有人来,不过是风吹动了木门。”赤朗奴郕坐回桌旁。   叶子点点头,轻轻道:“那,我该走了。”她不小心碰倒了自己面前的酒杯。   赤朗奴郕看到叶子的酒杯是空的,他想了一想,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是真的喝了,叶子看得清清楚楚。   叶子站起身来,仿佛有些腿软,她又坐了下去。   赤朗奴郕看着她,什么表情也没有。没有叶子想象中的欣喜,也没有她想象中的视死如归。他到底想些什么,叶子猜不出来了。原来,自己对赤朗奴郕,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了解。是啊,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能有多了解呢?很多人,连自己都不了解。   叶子坐了一会儿,缓缓伏倒在桌子上。至少在他醒来以前,让他顺心些吧。直到听到赤朗奴郕倒下的声音,叶子才慢慢地直起身来,确定赤朗奴郕确实已经睡着,才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叶子的脚步声消失在这寂寥荒芜的小院,赤朗奴郕站起来,一时竟有些站不稳。酒里的确放了迷药,叶子居然有这般的心思,他没有料到,之前一直觉得叶子单纯得有些傻,此刻却为自己从未真正了解叶子而感到自责。可是,既然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也使了算不得高明的手段,那就让她安心地离开吧。   算了。   叶子来的时候,他想她喝了那杯酒,他就可以代她去,所以他提前喝了解药。他发现叶子并没有喝那杯酒的时候,他想他可以同她一起去,就算真的无法挽回,那么一起离开,也很好。可是现在,他想算了。不要去为难她,不要让她在所剩无几的时光里还为他忧心。   ☆、第三十五章   风声呼啸,神医师父挑的马果然脚力不错,叶子想。   又是几日的行程,叶子却一点都不觉得累,她只嫌太少了,这短短的几日,哪里够她把过往都细细回想一遍呢。   马上到玉林山庄了,叶子数了一数,今日正好是十月初十。这日子算的可真准。   在山下时,叶子扬起马鞭重重地抽在马身上,马啸了一声,冲着来时的方向跑去了。叶子庆幸自己没有带花儿来,她哪里舍得用马鞭打它,就算真打了,花儿也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自己回去的。   玉林山庄还是老样子,除了天上浓云密布,和上回来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差别。那口巨大的钟依旧悬着,草木依旧枯着,依旧没有任何生命存在的迹象。   看到正厅,突然想起那日吐火的那只妖兽,今日若再相见,那就算是故人了。只可惜它不是人,大概也不会记得她。   叶子开始苦恼,虽然已经知道了青青身上的这块石头就是凤血石,可是她并不知道该怎么用这块石头。没有人告诉过她该怎样做才能激发凤血石的能量,召唤出凤鸟。   叶子仔细端详着手上这把跟了她十几年的匕首,纹饰精致古朴,当真是件难得的宝贝。可惜这过去的十几年她并不知道这匕首的价值,也从未想过,有一天,她的青青居然会重要到掌握着无数人的生死。   叶子坐到石阶上,开始回想那个梦境,应该没有遗漏吧,梦里她看到凤鸟将妖兽封在魔渊之底的情境,看到老者同父亲对话,看到那日在玉林山庄她昏倒之后发生的事情。的的确确,是没有凤血石的用法的。   叶子四处看了看,瞧见那口巨大的钟,突然想起了凌水儿。凌水儿!凌水儿曾被青青伤过,叶子用自己的血和凤血石融在一起,本以为能治好凌水儿,没想到,却将她伤得更重。   这也许是个办法呢。   想起凌水儿,叶子心中充满愧疚,但此时她也为想到了一个或许可行的办法而松了一口气。   乌云一层一层地压下来,雷声震耳,明明才到正午,天色却暗得仿佛已过黄昏。   叶子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要开始了。   要结束了。   希望风沐扬不要来得太早。   叶子握紧手中的匕首,也不是没有犹豫的。她怕疼,她怕死,别人怕的一切她都怕。她的手有点抖,刀刃沿着左臂上那条淡淡的疤痕缓缓划下去。   这样,就不会多新的疤痕。   血一滴一滴地落在那块红色石头上,也不知何时才能流尽。凤血石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将叶子的血一滴不剩地吸收。   叶子开始胡思乱想。若是流尽了血,只怕整个人难看得很,再等上几日,更是难以想象。   希望风沐扬不要来得太晚。   已失了那么多血,可叶子丝毫没有失血不适的症状。原来自己竟有这么多血吗?那些家伙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叶子有点没耐心了。风沐扬随时有可能会到,他若真的阻止,她又该怎么办呢?她亦害怕当真瞧见了他,自己会不会就临阵脱逃。   终于,一道闪电落下,地面开始震动,灰尘漫天。叶子突然很心慌,如果失败了怎么办?如果这个办法是错的怎么办?不仅她要死在这里,恐怕整个天下都要为她陪葬。不可以错啊,千万不要错了啊。叶子内心默默祈祷。   慌乱了片刻,叶子冷静下来,仔细一想,这原本就不能算是她的错,倘若这个办法真是错的,总有神灵会来补救。   漫天的灰尘之中,隐约能看出一颗颗稀奇古怪的头。不远处有一头妖兽,身形不算太大,犄角却达丈余之长。   叶子刚刚冷静下来的情绪又乱了起来,震惊之余,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担忧。   凤凰怎么还不来呢。   天越来越黑,仿佛已进入黑夜。   叶子觉得头晕得厉害,视线也有些模糊。   终于,要来了吗?   她倒下去,隐约看见一只通体金红的鸟从她眼前窜出去,看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好像,到处都是血。直到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听不到。   湿湿热热的液体落到她脸上,是下雨了吗?   ☆、第三十六章   风沐扬到玉林山庄的时候,乌云已开始一层一层地散开。玉林山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依然又干净又安静。   他看到叶子,她仿佛只是睡着了,身上没有伤口,也没有血迹。她手中握着她的匕首,匕首柄处空了一块,从前有块红色的石头在这里。她手心温热,她仍有着红红的唇,风沐扬轻轻地抱起她,开始往回走。   “我们回家吧。”风沐扬的声音温暖之中带着一点点沙哑。   我们。   回家。   下山的时候,山庄里响起了水声,干涸已久的小溪和瀑布,终于恢复了原样。   原来,就这么简单吗?   一束日光漏了下来,晃得风沐扬眼睛疼。   原来,日光真的就在云层之外吗?   钟声响起,他没有回头望。   他想起第一次遇见叶子的时候,她在草原上跳舞,笑声很动听。   他想起她骑马的样子,真的很美。   他想起她叫他“风大哥”的时候,是春光明媚,是温风轻拂。   现在她在他怀里,原来她安静的时候,也这么动人。   他抱着她。   他带她回家。   他已经让她等得太久了。   走到山下,花儿竟已经在等他们了。   它同往常一样安安静静的,它凑过来蹭了蹭叶子的脸。   风沐扬仿佛听见少女的笑声。   “花儿,你要听话啊。”   风沐扬摸了摸花儿的头。   “我们回家吧。”   他马不停蹄地赶来,如今心爱的姑娘已经在身旁,他终于可以慢慢走。   ☆、第三十七章   风沐扬回到小院的时候,古尔莫哲与范正黎也已到了。   意料之外的是,陈镇清居然也在院中等他们。他本来是来找他商量那件事情,他没料到,叶子早已做了决定,他也没有想到,再次相见时,她已经将事情解决。   风沐扬将叶子放在床上,她仍是那样子,仿佛随时都可能醒来。   “先生。”他望向范正黎。   范正黎只摇了摇头,他已探过叶子的气息与脉象。   “将她葬了吧。”古尔莫哲背过身去,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好在,没有人看见他泪流满面。   她应该不想跟他回去吧。   “可是,她是暖的。”风沐扬求助般地望着古尔莫哲。   古尔莫哲转过身来,红着眼:“她只是不想你看到她僵硬变冷。”   风沐扬愣了片刻,回过神来时,缓缓点了点头。   陈镇清与范正黎站到门外,两个人红着眼望着远处。   陈镇清与叶子不过见过两次,却是一生都不会忘的两次。   范正黎叹了口气,从叶子会说话起,她就叫他神医师父,他从未唤她作徒儿,可是叶子在他心中,又何止是徒儿呢。   赤朗奴郕到的时候已是第二日的清晨,他握着她温暖的手,他轻声道:“你要记得你说过的话。”   他带来的人在院子里挖了个土坑,将一株小苗种下,仔细把土填好,然后开始认真地浇水。   风沐扬看着他们,没有说话。   “白檀花,叶子很喜欢。”赤朗奴郕道。   “已入冬了,现在种树只怕很难活了。”风沐扬轻声叹息。   “你知道种不活是什么后果。”赤朗奴郕没有抬头,这话显然不是跟风沐扬说的。   那人倒也不怯,微微低着头,答道:“是。”   风沐扬在心中叹了口气。   种好树,那人交代了些浇水遮阴的事宜便离去了。   “你会杀了他?”风沐扬问赤朗奴郕。   “他是康居国最好的花匠。”赤朗奴郕道。   “万一呢?”   “那就春天再来种吧。”   风沐扬点了点头,回了屋子。   赤朗奴郕从怀中拿出一朵白色的花,轻轻叹了口气。   他坐到墙头,听那风声,看那日头缓缓移动,直到夕阳西斜,天边一片火红,他看了看手中的白檀花,微笑道:“你瞧这晚霞多好看。”   入夜有些冷,风沐扬往窗外望去,赤朗奴郕还坐在墙头上。   再瞧窗外时,天边已开始泛白,天快亮了,赤朗奴郕已不在那矮墙之上。   他刚刚离开,马蹄声还能清楚地听见。   也许他喜欢看晚霞,却不喜欢看日出。风沐扬这样想。他走到院中,看那金轮慢慢地探出头来。   他再走回屋子,却变了脸色。   床上空无一人。   他院里院外寻了一遍,什么都没有发现,他忽然有些恍惚。会不会只是一场梦,而他突然清醒了。从始至终,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切都只是他想象。他愣了愣,那也好,是梦也很好。   从来就没有过相逢,总好过她已经离去。   ☆、夜来风叶已鸣廊   康居元安十一年,卑阗国举兵来犯,边境驻军节节败退。赤朗奴郕亲征,交战甚久,中敌军埋伏,不敌卑阗军队,被敌军围困月余。十一月初七,敌军偷袭火攻,营帐连烧三日,元安十一年十一月初九,赤朗奴郕自刎于中军帐,享年二十九岁,在位十一年。   次年七月,车师国辛初一派与格赫一派争夺储君之位,两军交战,伤亡惨重,朝政大乱。十月,古尔莫哲崩,享年五十一岁,在位三十二年。留遗诏,辛初继位,格赫辅政。十二月,格赫起兵反,辛初败,被斩于马下,格赫登王位。   这些都是叶子最不愿看到的事情。好在,这些事情,都在她离开后才发生。   赤朗奴郕终身未娶,他在位的十年,是康居国空前强盛的十年。这一点,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赤朗奴郕离世后,多吉之子塔那斯任康居国新君,虽无大作为,却也勤政爱民,在位期间康居国内无大乱,康居国国泰民安。   范正黎在叶子离开后仍然留在车师王宫,帮助古尔莫哲处理政事。古尔莫哲病重时,他在榻前照看,大王因忧思过重,他已无力回天。古尔莫哲病逝后,他到王室陵园去,给古尔莫哲守陵十年,后回中原隐居深山。   陈镇清携了妻女,回到荒漠中的庄园里去,享天伦之乐,每日练武,养花,喂马,再不过问江湖事。   那么,风沐扬呢?   那些相隔太远的人,发生了什么,他一概不知。   他还是在这残败破旧的小院里,毫不起眼的小木屋里。   院子里有一株小苗,在逐渐长大。   院子里有一匹马,在逐渐变老。   院子里有一个人,在过一个人的日子。   他弹琴,他舞剑,终究是他一个人。   有时恍然,这一切究竟都是真的吗?那些梦中出现的人,真的曾来过吗?那些梦中重复的事,真的都发生过吗?   还是,本来就只是一场梦呢?   该问谁呢?   旁人知道什么。他们只会感叹这天变得太快,那年的天象奇怪,刚刚还黑云滚滚,电闪雷鸣,怎么霎时又放晴了。这等小事,不过是他们一时的饭后谈资,过两三年,就不再有人记得了。   对于他们来讲,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也的确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他心爱的姑娘,却不会再回来了,不会再笑着望他,不会再大声称赞他的剑法,不会再在他面前逞强。这爱闹的姑娘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她在做什么呢?   谁知道呢?   也许正在草原上跳舞,也许正和她的花儿说着悄悄话,也许正在湖边看花看得出神,也许正在和不相识的人相识,也许……   也许,她就在这小院里,从未离开过。   他时常看见她的笑容,在他弹琴时,在他舞剑时,在他恍惚清醒时。   他时常听见她的笑声,在他给她讲故事时,在他给花儿洗澡的时候,在雨后白檀花格外动人的时候。   他时常听见她在说话,在他坐到墙头听风的时候,在他看日出的时候,在他站在湖边看那片牡丹花的时候。   他时常听见她在唤他,在午夜梦醒辗转之时。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夜来风叶已鸣廊。   看取眉头鬓上。   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   中秋谁与共孤光。   把盏凄然北望。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感谢大家花时间看我的东西,非常感谢!   ☆、风沐扬(一) 作者有话要说:  从这儿开始就是很长很长的番外了,无法把故事简单地讲清楚,真是抱歉。   我有一本剑谱。   母亲说那是父亲的剑法。   每日我都在院中练剑,稍有懈怠,母亲便会怒骂。其余时候,母亲也是个温婉的女子,她总是坐在窗下,做鞋。   很大的鞋。   我和母亲都穿不了的鞋。   或许是给父亲做的鞋。   关于父亲,除了剑谱之外,母亲对他向来是不抱怨,不赞赏,不提及。   十年来,我从未见过母亲以外的旁人,也不知道矮小的院墙外,除了那湖,除了那山,除了那望不到尽头的荒漠,还有什么。   直到一日,母亲给了我一个大包袱,便让我出了家门。   去哪?   江湖。   江湖?   那是什么地方?   包袱里除了干粮,其余的,全是鞋子。   母亲做的鞋子。   原来,是为我做的鞋子么?   荒漠真的很大,走了十余日,才终于又见到了人烟。   这里有很多人,有很多屋子。   喝酒的叫酒楼,住宿的叫客栈。   在我身旁穿一身暗紫衣衫的男子告诉我。   “那江湖呢?”我问他。   “江湖?”那男子似笑非笑,“你想到江湖去?”   “嗯,我想知道江湖在哪儿?”我答。   那人爽朗一笑,随后道:“江湖在你心中。”   我瞧着他,心中暗恼又遇到一个拿我寻开心的,又在故弄玄虚。   几日前我也遇到一个拿我寻开心的,一个头发散乱、脸上衣上尽是污血,还爱怪笑的独臂人。   我向他问路,“这位先生,请问江湖该往哪面走?”   他瞧着我,双眼布满血丝。   我看他大概也不认得路,心中觉得抱歉得很,于是赶忙道:“打扰了。”   “你有剑。”他突然拦住了我,脸上有些欣喜。   “是。”   “你会武?”他问,欣喜又多了几分。   我点头。   “杀过人吗?”他又问。   我摇头。   他似乎觉得有些可惜,叹息一声,随后自言自语道:“年纪小了些,也没经验。”   我想我该说点什么,然后赶紧离开。   “你叫什么名字?”他又问我。   “风沐扬。”我如实答道。   “多大了?”   “十三岁。”我觉得对他说真话是件危险的事情,但愿他看不出来我撒谎。   他又叹息一声,随后又大笑起来。   “你想去江湖?”他笑得怪异。   “是。”   他又大笑。   “先生,请问您知道江湖在哪儿吗?”我心灰意冷,却还是问他。   “当然。”他笑,“江湖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江湖了,你真是找对了人,这世间,只有我知道江湖在哪儿。”   我望着他,有些害怕,他会不会是有癔症,曾听母亲说起过这种病,真是个可怜人呐。   “你不是想到江湖去吗?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要帮我做一件事。”他脸上仍是那让人汗毛直立的笑容。   我没有答话,只看着他,心中在想此刻离开是否还来得及。   他突然靠近,凑到我耳边:“你杀了我。”   我往后退了几步。   果然是有癔症。   他不再往前,只是依旧怪笑道:“只要你杀了我,今后你到哪儿江湖就在哪儿。”   哦,真是个可怜人儿,不知道这种病还治不治得好。   他继续道:“虽然你还小了些,也没杀过人,不过我可以教你,杀人不难的。你会用剑,只要出剑用力些,看准些,也不大要紧。”   我突然想到了母亲。   我已经好几日未练剑了,母亲若是知道了,又该教训我了。   我瞧着他,他也瞧着我。   我吞了吞口水,在心中默默数起数来。   终于数到十,我拔腿就跑。   跑了一段,想着他大约追不上我了,我才回头。   他没有追上来。   远远地看到他枯瘦的身形又弯曲了一些。   希望他能遇到个好的大夫,把病治好。   我可能运气不大好,总是遇到说胡话的人。   眼前这人显然也是。   罢了,向他问不到,便去问别人,此处问不到,便去别处问。   “为什么要去江湖?”那人神情严肃起来。   “母亲让我去,大概是要让我去寻人。”我老实回答。   “寻人?”那人的神情更加复杂。   “或许母亲是让我来寻父亲的。”   “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母亲未曾告诉我。”   “那他长什么样子?”   “我不清楚。”   那人沉默片刻,才开口道:“连名字与样貌都不知道,如何寻得到人呐?”   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母亲只说让我到江湖去。”   “不如以后你就跟着我罢。”那人道。   “跟着你做什么?你能带我到江湖去?”   “我收你做徒弟。”   我连忙摆手:“我只是想到江湖去,并不想拜师。”   “你找不到江湖的。”他顿了顿,又接着道:“除非你拜我为师。”   我望着他,有点犹豫,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他也望着我,等着我回答。   “我拜你为师,你便能带我到江湖去吗?”我不大确定。   他摇头:“江湖不是谁都能去的,你年纪太小,且只会剑法,不懂内力,根本去不到江湖。你跟着我,我教你武功。”   “可是母亲在等着我回去,我得快点到江湖去。”   “你知道江湖是什么地方吗?”   我摇头,不就是不知道才问你嘛。   “江湖这地方,向来是有去无回的。”那人道。   “那母亲为何让我去?”   “你不是说,你母亲让你去寻父亲的吗?”   “母亲没说,只是我猜测的。”   “这是你第一次离开母亲吧?”他问。   “嗯。”我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他又问。   “那你叫什么名字?”我壮着胆子问。   “我叫萧况元。”他笑。   “我叫风沐扬。”看他好像并无恶意,我坦然答道。   他愣了愣:“风雨的风?”   我点头。   他沉默了片刻,叹息一声随后道:“天色已不早了,我们先找间客栈住吧。”   我连忙摇头:“我没有钱。”   他摸了摸我的头,笑道:“我有。”   在客栈我终于有了新鲜的吃食,客栈里的菜都很好吃。   “今日就将就一下,明日带你去醉仙居吃些好吃的。”   “这些菜明明很好吃啊。”我一边吃一边回答。   他望着我,神情复杂。   “你母亲还好吗?”他问。   我瞧了他一眼,接着一边吃一边回答他:“母亲向来都是那样子,只要我好好练剑,她就开心。”   “哦。”他点了点头,仿佛不大高兴。   “不过我练得不好或者偷懒的时候,母亲就会很生气。”   他笑了笑,自言自语般道:“她生起气来还那么好看吗?”   我摇头。   “你多大了?”他又问我。   “快十三岁了。”   “是。”他点了点头。   “对了,你认识我母亲?”我突然想起来。   他笑了笑,没回答。   “那你认识我父亲吗?”   他敛了笑容,仍然没回答。   “母亲让我到江湖来是让我来找父亲吗?”   “或许是吧。”   “那我要怎么去找啊?”我望着他。   “过几日我带你去看看,你便知道该怎么找了。”他也望着我。   “嗯。”我点头。   “谢谢你。”我又补充道。   “嗯。”他笑得不大开心。   住在客栈简直太舒服了,夜里安静也不冷。   第二日他如约带我到醉仙居去,醉仙居的菜果然更好吃,有很多我没见过也未曾听说过的菜品。   “吃完我们就动身吧。”萧况元道。   “去哪儿?”我一边啃着蹄子一边问。   “去看看江湖是什么样子的。”他答。   “太好了。”终于可以到江湖去了。   “你来得巧,正好有个地方离得不远。”他望着我。   “嗯。”我笑着冲他点头。   他买了一匹马,给我。   其实走路挺好的。   不过骑马更气派些。   玉林山庄。   这个名字也很气派。   萧况元带我进去,一路上遇见的人都恭敬客气地叫他“盟主”。   “原来你这么厉害啊。”我有点羡慕他。   他还是不爱答话,只望着远处。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两个年轻人在比剑,那剑势,那剑风,我从未见过,原来这才是剑术。   走到近前,这场比剑已经结束了。   其中一个少年对另一少年赞赏道:“苏师兄果然厉害,我自以为进步颇多,没想到仍是差了师兄一大截。”眼中有钦佩,有羡慕。   “白师弟过奖了,愚兄虚长几岁,多了几年光阴学剑,才险胜几招。倒是白师弟,半年不见,进步神速啊。”姓苏的少年倒也谦虚。   姓白的少年又道:“师兄不必过谦,今后我该多多向师兄讨教才是。”   姓苏的少年放低声音道:“白师弟在剑法上天赋异禀,愚兄难以企及,不过方才我倒确实瞧出了你的几处破绽,我们去那边细说。”   再听不清这两个少年说了什么,只见那姓白的少年搭着苏姓少年的肩向远处去了。   “这就是江湖吗?”我问萧况元。   他望着我,没有回答。   真是个怪人。   又瞧了几场比试,都是这番切磋论武,和乐融融的景象,我还没看够,萧况元却叫我走了。   “还有很多人没比试呢。”   他面无表情:“已看了这么多场,你该休息了。”   “我不累,那几个人的兵器我都未曾见过,我想看看是怎么用的。而且这些人都很厉害,我想多看几场。”原来是怕我看得辛苦。   “这次论武还有一个月才结束呢,不必急在这一日。”他仍是面无表情。   我只好跟着他离开比武场。   这人真是扫兴。   好在他给我安排的住处安静舒适,饭菜亦是爽口,便也觉得反正论武持续一个多月,有的是时间去瞧,不急在这一时。   夜里风声有点大,像是要下雨了,我起身去关窗。在窗前瞧见了萧况元,他在练剑。   那风声,是他的剑风。   我站在窗前看得入神。   原来他当真这么厉害。比今日见到的那些人都厉害许多。   他瞧见了我,突然停了下来。   我奔了出去:“萧先生,您收我为徒吧。”   他苦笑:“那日我说要收你为徒,你不肯。”   “那时我不晓得您竟然这么厉害,我今日见着了,希望能跟着你学剑。”我忙道。   “可是今日我不想收你为徒了。”他仍是苦笑。   “为什么?”   他又不答话。   “是因为今日见到了剑法更好的少年吗?我会比他们厉害的。”我解释,生怕他不愿。   他摇头。   沉默了片刻,他走了。   就这么走了?话还没说清楚呢。   为表决心,我应该在他门前守上几日。   站了一刻,实在是又冷又困,罢了,来日方长,论武都还有月余,我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表明决心。   回屋睡罢。   一夜无梦。   从未睡得如此安心过,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若是母亲在,只怕又要训斥。我洗漱一番,正想到外面去练会儿剑,却听到论武的锣声响了。   罢了,先去瞧瞧。   今日终于看到了未曾见过的兵器上场,倒也都有些威力。见了这么多,不论能不能寻到父亲,也算是不虚此行了。若是能拜萧先生为师,那就更好了。      ☆、风沐扬(二)   已在玉林山庄待了十余日,萧先生还是不肯收我为徒,好在我可以去看论武的比试,如此下来,也算也些进步。   只是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不是江湖了。   我从比武场回到住所,却听到比武场吵闹得很,很多人在说话,与平日论武时不一样,似乎是起了争执。   我正犹豫是否要过去瞧瞧。   毕竟在这些人面前,我武功太差。若是打起来,怕是不能自保。   “想去就去。”萧先生在我身后道。   我便向比武场走去。反正萧先生厉害得很,他应该会保护我。   萧先生也跟了过来。   还离得挺远,就能隐约听到他们争执的内容。   “不过是论武而已,出手怎么这么狠。”   “这是论武,不是绣花。技不如人,当自省,怎么还去责怪他人。”   “论武?论武用得着出这么阴毒的招数吗?”   “刀剑无眼,情急之下谁顾得上所用招式!若是与妖派中人交手,也要思虑再三才出手吗?若是如此,只怕早就死在妖派手中。”   “妖派中人?那如何相同,这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你废了他的武功,今后他该如何在江湖立足?”   “这位师兄,我师弟并非故意为之。”   “并非故意?你们明明就是故意的!”   我听出了事情大概,小声向萧先生问道:“萧先生,这怎么和前几日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萧先生反问我。   “前些日子见到的都友好得很,怎么今日就……”我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形容。   “门派之中尚有自相残杀,更何况门派之间呢?”萧先生一脸漠然,看来已见惯这种事情。   “这么说他真的是故意的?”我有些不大相信。   “这也是江湖。”他答非所问。   我愣了愣。   也?   “重情义是江湖,耍手段也是江湖。扶持是江湖,争斗也是江湖。”萧先生顿了顿,“江湖很大,人很多。”   原来江湖不是一个地方。   “现在你还愿意跟着我吗?”萧先生望着我。   我也望着他。   这是要收我为徒的意思吗?   “萧先生,您初入江湖时便知道江湖就是如此吗?”我问。   “自然不是,未入江湖时只以为江湖是豪杰聚集之地,谁知道江湖之大,不止如此。纵是豪杰,也分真伪。”   我点头。   “当初为侠为义而来,如今却有些忘了。”   我又点头。   “若只想凑个热闹,或是扬名天下,终究会泥潭深陷。若是为守这‘侠义’二字,却又艰难得很。”   我还是点头。   “最好莫涉足。江湖之地,多数人只进得去,却出不来。”   我仍点头。原来那独臂怪人说的是真的,江湖是个有来无回的地方。   他叹息一声,不再说话。   我扑通跪地,“师父。”   他摇头叹息:“你这孩子,怎么总是如此?”   总是如此违背他的意愿?   总是如此执迷不悟?   他总是如此,不把话说清楚。   我跟着他走进人群,见一书生模样的人走过来:“盟主。”   “如何?”师父问。   “武功全废,经脉已乱,确实是不能再习武了。”那书生模样的人答。   原来是个大夫。   师父望着他点了点头,他便退到一旁。   那少年闭着眼,眉头紧皱,应当是十分痛苦。   “盟主,我这徒弟不过十五岁……”一女子满脸是泪,守在受伤的少年身旁,一副苦主姿态。   “盟主,我师弟并非有意伤人。”对面一个男子走出来,另一个年轻男子在他身后,脸上带着奇怪的笑容。   “不论有意无意,伤了人还是要负责任的。”师父面无表情道。   “盟主,论武本就是习武人切磋技艺,每年死在这玉林山庄论武场上的人可不少,何况这少年不过是受了些伤,未祸及性命。”伤人的年轻男子道。   “盟主,我吴师弟年少些,狂妄自大,不知深浅,盟主切莫见怪。他学艺不精,控制不住力道,失手伤了人,确实该罚,这责任我派愿意承担。”那男子把那姓吴的年轻人拉到身后。   “胡说,论武便是论武,莫不是你们玉华山输不起吧!”姓吴的年轻人并不领情,站到师兄身旁。   我隐约看见他那师兄擦了擦汗。   “少钦,明明是你做错了,怎么不知道自省呢!”师兄倒是明事理。   “段师兄……”吴少钦还想解释些什么。   “盟主,师弟无知,我愿替他受罚。”姓段的男子忙道。   师父淡淡一笑道:“早就听闻天星派与玉华山不和。”   周围的人脸色都有变化,没有说话,一时间安静得很。   “不过你们门派之间的恩怨自然不是我能管的,只是这少年如此遭遇实在无辜,不知道段大侠打算如何弥补?”师父仍是语气平常。   “盟主,等这少年醒了,段某向这少年道歉,并收他为徒,将一生所学都传授给他,段某也将亲自到这少年家中去,安抚照顾他的父母亲人。”姓段的男子答道。   “这孩子是个孤儿,自小在我玉华山长大,哪里有什么父母亲人。如今他武功尽失,你收他为徒又有什么用处?”一旁的女子哭诉道。   “段某自然去寻良医,将他治好。”   “等这少年醒了再说罢。”师父开口。   双方不再争执,只等着这少年醒来。   少年醒来时,见一群人围着他,被吓得不轻。   “你叫什么名字?”师父问那少年。   “朗生。”那少年答。   我突然有种预感。   “你愿意跟着我吗?”师父又问他。   我马上要多一个师弟了。   “师娘待我很好。”朗生有些犹豫。原来那女子是他的师娘。   我也矛盾得很。这少年着实可怜,可若是师父收他为徒,那我以后只怕一辈子都得照顾他了,还怎么学剑呢。   “嗯。”师父点头。   “但我今后愿跟着盟主。”那少年跪到师父面前。   看来这师弟是跑不了了。   师父把我带到他跟前去。   “我是你师兄,我叫风沐扬。”我大方道。   有个师弟其实蛮不错的。   师父敲了敲我的头,轻声道:“朗生年岁长些,你叫他师兄。”   我愣了愣。   哪有按年纪算的,明明是我入门早!   “朗生师兄。”我垂头道。   “风师弟好。”他开心得很,一点也不像受伤的人。   真是一点也不客气呢。   论武还没结束,师父带着我和朗生师兄离开了玉林山庄。   “师父,论武还有半月才结束呢,我们为何这么早就走啊。”我问师父。   我还没看够呢。   “在玉林山庄,你们打得过谁?”师父反问我。   我摇头,朗生师兄垂着头不说话。   “武功不是看看就会的,还是要勤加练习。”师父径直向远处去了,我和朗生师兄只得跟上。   “朗生师兄,你师娘待你那么好,你怎么舍得离开她啊?”我实在是好奇。   “师父师娘都待我极好,可是如今我都没武功了,再跟在师父师娘身边,门派中其他弟子会有流言,我不想他们难堪。”   唔,倒是个孝顺的人。   只是,怎么就愿意让师父难堪呢?   “萧先生是武林盟主,我跟着他,能长些见识,而且即使没有武功也不会受人欺负,正好了。”   “哦。”我敷衍地答。   他不会知道我在想什么吧?   到了镇上,师父又给朗生师兄买了匹马。   师父真是有钱。   我们找了间客栈休息,到了晚间,师父把我和朗生师兄叫到他房中。   “沐扬,你可见过这个人?”师父展开一幅画像。   这画像上的人面熟得很,只是我不大想得起来是谁。   我仔细一瞧,怎么是通缉令。   江临风。   我一愣。   这不是那个独臂怪人嘛。   虽然那日他衣衫褴褛,面容也被污血遮得不大清楚,但是我还是能确定画像中的人就是他。   “见过。”我忙点头。   师父叹息一声:“什么时候。”   “两三月前,我记不太清楚了。”我如实答。   想到那日场景,我一阵后怕:“他不会又来找我了吧?”   “他死了。”师父又叹息一声。   “死……死了?”我居然有点难过。   “嗯。”师父点头,“半月前他的尸首在荒漠中被人发现,他手中紧紧攥着一片衣角,上面写着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我搞不清楚状况。   “你杀了他!”朗生师兄大声道,“你怎么小小年纪便这般狠毒!”   师父也瞧着我。   “我没有杀他。”我忙摇头。   “若不是你杀的他,他何苦到死都不肯放开那片衣角?”朗生师兄道,“因为上面写着杀人凶手的名字。”   我真的没有杀他啊。   “你见到他的时候,你们说什么了?”师父问。   “他叫我杀了他。”我如实答。   “胡说,哪有人会叫别人来杀了自己?”朗生师兄道。   这个只会添乱的师兄啊。   “其他呢?”师父问。   “他问我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我又答。   “你都如实告诉他了?”   “我说我十三岁了。”我点头道。   “这人是个恶人,你怎么什么都如实答?”师兄又来添乱。   “那日我是向他问路,我也不认识他,我怎么知道他是善人还是恶人?”   “他为什么让你杀了他?”师父问。   “不知道。”我摇头,“那日我只当他是有癔症。”   师父瞧着我。   我只好继续解释:“他一身血污,看起来像得了失心疯,还一直让我杀了他,说我杀了他就能找到江湖。”   师父挑了挑眉,问道:“他一身血污?”   “是,他失了一条手臂。”我点头。   “他失了一条手臂?”师父有些惊讶。   我点了点头。   “他失了一条手臂,正是最弱的时候,他又愿意让你杀,你怎么不杀了他?”   这个师兄真是要气死我啊。   “我没杀过人啊,而且我与他无怨无仇,杀他做什么?”我生怕师兄又说他是个恶人,连忙又道:“他身上全是血,看起来十分可怜。”   师父点点头,一副了然的模样。   那添乱的师兄还是不死心:“既然你没有杀他,他攥着你的名字做什么?”   那我怎么知道?   “你告诉他你要到江湖去?”师父问我。   我点头。   “他失了左臂?”师父又问。   我又点头。   “难怪。”师父叹息一声。      ☆、风沐扬(三)   这一路上遇的人都在谈论一个叫做风沐扬的少年。   有人夸他胆识过人,有人夸他武艺精湛,也有人骂他趁人之危,是小人所为。   听得我一身冷汗,住客栈也不肯到楼下吃饭,生怕不小心说漏了嘴便成了众矢之的。   “他说得不错。”师父帮我把饭菜端到房里来,如此说了一句。   我望着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你杀了他以后,你到哪儿,江湖就在哪儿。”师父笑。   “可我没杀他啊。”我无奈。   “看来你只能换个名字了。”朗生师兄一本正经道。   我求助地望着师父。   “倒也不至于。”师父开口道,“只是人多的地方不能待了。”   我点头。   心中却是惆怅得很。   朗生师兄也不大开心,他在玉华山便是日日在山中练武,没机会出来见见世面,好不容易如今出来了,也不必练武了,却又不能去看热闹。   每次我一惹他不高兴,他就大声叫我的名字,我只好乖乖就范。   罢了。   看在他受了伤的份上,就让一让他。   行了半月,终于到了师父的目的地。   “又在山上啊。”朗生师兄抱怨道。   “师兄怎么这么不懂事?师父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我暗喜道,在山里就算他大声叫我名字也没人听得到了。   太好了。   自第二日起,我便照着我的剑谱继续练剑,有些日子没练剑了,生疏了许多。   而朗生师兄每日都在喝药。   原来师父还会看病。他每日都在看医书,按方熬药给朗生师兄喝。喝些日子不见效便又换剂方子,反正那医书上的方子多得很。   看医书之余的时间,师父便指导我练剑。   仍只是练剑法,内力的事,只字不提。上次师父还说我只懂剑法,没有内力,算不得会武呢。   朗生师兄每日喝药喝得难受,便也不与我吵嘴了。   师父是个狡猾的人。   朗生师兄因为受过伤,不能动用内力,而我也只会剑法,不会动用内力,所以师父让我教朗生师兄剑法。我教朗生师兄多少剑法,他才肯教我一些关于内力的东西。   比如,如何运功。   如此一练,便是四年。   也不知道是师父的药起了效,还是我的剑法比较有用,师兄居然也能习武了。   而我的剑法,也算有小成。   “沐扬,如今你的武功精进许多,在武林之中虽不能说无敌,却也不会轻易被打败,我想你该回去看看你母亲了。”师父让我下山了。   “师父,您不想见见我母亲吗?”我问师父。   师父愣了一愣,勉强笑道:“如今去见她,不知道会不会被她赶出来。”   又是半月的行程,才见到了我那久违的小院。   母亲不在院里,也不在屋中。   在我房中有一封信。   沐扬,江湖不是个温柔的地方。   你的父亲,在江湖生,在江湖死。   所以我带你逃离江湖,躲了十几年。   可是,也许你生来就属于江湖。   所以我让你走。   你该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机会。   沐扬,你不在的时候母亲很想念你。   但是一想到你已经长大了,母亲欢喜得很。   母亲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所以母亲不再等你了。   不论你在何处,要记住,你是母亲的骄傲。   我瞧着这封信,心中难过得很。   这信,和我的剑谱字迹相同。原来我的剑谱,是母亲一笔一划记录下来的。   母亲,母亲到哪里去了?   我近处寻了一遍,不见人影,便又向远处寻去,却也未曾见到什么人。   我焦急得很,瞧见师父一脸失落,心中更不是滋味。   我们三人一夜未眠。   “除了此处,你母亲从前爱到哪里去吗?”师父问。   我摇头:“母亲很少出门,即使出去也不过是到湖边去。昨日我已经找过了,母亲并不在那里。”   “等天亮了我们再去找找。”师父叹气。   “嗯。”我和朗生师兄连忙点头。   熬到天亮实在是一件艰难的事,师父不知道在屋里踱了多少圈,朗生师兄不知道点了多少次灯,我借着昏暗的灯光将屋子翻了一遍,想找找母亲是否还留下什么线索。   天边终于泛白,清晨有些冷。   “湖边真有个人!”朗生师兄大声道。   我瞧不仔细,便奔了过去。   是个女子。   大约是晕过去了。   我回头,师父也已到湖边了。   我瞧见师父愣了一愣。   “不是你母亲……”片刻后,师父叹息一声。   我点头。   可是这女子,真的与母亲长得很像,只是眼尾处少了一颗痣。   “世间居然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人吗?”师父问。   “我也未曾想过会有这样的事。”我将那女子安置在房中。   长得虽像,却是一眼就能辨别出来。   毕竟,那是我的母亲。   “谢谢你们。”那女子醒了过来。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会在此处?”师父问那女子。   那女子思索片刻,才开口道:“我叫凌水儿,只是途经此地,不想却在湖边晕倒了。”   “请问凌姑娘在此处可曾见过一个女子?”师父又问。   那女子摇头。   “那凌姑娘是要到何处去?”   “我不过是出来游历,到了此处,还没想好去处。”凌水儿答。   “正好我们也要离开此处了,若是姑娘顺路,不如与我们一同吧。”或许是因为她与母亲长得像,我希望她和我们一起走。   “如此更好了,与几位同路,路上也有个照应。”凌水儿笑了起来。   师父又愣了愣。   或许母亲年轻时笑起来也是这个样子。   这一路不如回来时顺利,一路上总是遇到挑衅的人,不知道是因为我叫风沐扬,还是因为凌水儿在人群之中实在是好看得有些扎眼。   而我终究还是没有见到母亲。   我们四个人四处辗转,一直未能寻到母亲,而这半年来,我们没有享过一日安宁。   “沐扬,莫再执着了,若是能找到早就找到了。”师父叹息。   我低下头,不说话。   “你若愿意,便随我回玉林山庄罢。”师父又道。   我摇头:“师父,我想回家。若是母亲回去了,才能找得到我。何况,我与凌姑娘总是惹麻烦,和您一起实在是拖累您了。”   “胡说。”师父训斥,“想回去便回去,有事情便来玉林山庄找我,我会一直在那儿。”   我点头。   我跟在师父身边四年,终于要结束了。   朗生师兄在一旁悄悄抹眼泪。   “师兄莫要难过,我会常回来看你和师父的。”我安慰他。   我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朗生师兄的时候,他被天星派的人废了武功,那时候他都未曾流泪。   唉。   我在心中叹息一声。   人生有相逢,就会有离别。   只是我未曾想到,这一次离别,就再也没机会相逢。   半年后,我听闻残月门偷袭玉林山庄的消息。匆忙赶去,只见到了师父的尸首,他为了阻止残月门的人进入玉林山庄的藏书阁,整个身体被□□剌穿。   好在,藏书阁保住了。   听说是天星派众人及时出现,才阻止了残月门的人,而天星派也牺牲了大弟子段书林。   我在山庄上下寻了一遍,未曾找到朗生师兄。   我又想起第一次见到师父的时候。   喝酒的叫酒楼,住宿的叫客栈。   师父说。   江湖在我心中。   师父说。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   师父说得对,江湖在我心中。   但是这样不好。   我希望江湖在天边,我永远也到不了。   ☆、赤朗奴郕   “父王,我学会射箭啦!”   “父王,今日师父夸我枪练得好!”   “父王,我打败了冷予!”   “父王……”   赤朗奴郕不明白,为什么每次他兴高采烈地去找父亲,都只能换来父亲的一声叹息。父亲从来不会夸赞他,也不会鼓励他。   父亲总是离他很远,他去找父亲时,父亲也总是不大说话。   对其他王子,父亲不是这样的。他亲自教多吉射箭,亲自为巴克和布色请先生,也时常带着他们去狩猎。有一次多吉生病,他在多吉床前守了一夜。   对赤朗奴郕,父亲永远冷漠且失望。   他两岁的时候由母亲带着去了边境,五岁的时候回王宫,是因为母亲病逝了。   他白天练武,夜里读兵书。整个人又瘦又憔悴。   父亲并不心疼他,每次见他,都只摇头叹息。   他十三岁第一次出征,不过是个副将。说来奇怪,只要他出征,每一次都能大获全胜。十六岁时赤朗奴郕已是战功卓著,声名显赫。   整个国家的子民都无比拥戴这个战功赫赫的将军,只是,父亲仍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父王,我打了胜仗,您不高兴吗?”   父亲终于勉强露出笑容,“我康居国的将士打了胜仗,本王自然高兴得很。”   即使是这时候,父亲也不肯赞赏他一句。   他突然想起很多小时候的事情。   巴克和布色动手打了他,他还手,被宫人拦住了。父亲罚他抄了十日的兵书。   后来再有争执,即使父亲知道是巴克和布色主动挑衅,也从未维护过他半句。   偌大的王宫之中,除了冷予,没有人维护他。   直到他见到多吉。   “赤朗奴郕,过来。”   他回过头,是一个未曾见过的男孩子。   “快过来,我给你样东西。”那男孩子继续叫他。   “你是谁?”赤朗奴郕一脸警惕。   “我是你的哥哥。”那男孩走了过来。   “你别过来!”那两个欺负他的人也是哥哥啊。   那男孩子看着他,眼中尽是心疼与怜惜,“我是多吉,我会帮你,以后再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我。”   赤朗奴郕看着他,有些怀疑。   “你放心,我不会骗你的,我们拉钩。”多吉笑着。   赤朗奴郕退后一步。   他不知道拉钩是什么。   “唔,给你。”多吉把手中的物什塞到赤朗奴郕手中。   是只小鸟,灰扑扑的,不大好看。   赤朗奴郕盯着这小鸟看了半天。   “我从树上抓来的,给你的。刚才还被先生骂了一顿,我得赶紧回去了。”   赤朗奴郕看着多吉的背影,默默跟了过去。   多吉回头瞧见了他,只笑了笑,拉着赤朗奴郕跑了起来。   “先生,我回来了。”   先生老态龙钟,只淡淡嗯了一声。   “这位就是先生,他知道的可多啦,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他。”多吉朝赤朗奴郕说道。   赤朗奴郕抬头看了看先生,又低下头,小声道:“先生,您知道母亲什么时候会回来吗?”   先生瞧了他一眼,不作声,似在思索。   “等你长大。”多吉忙道:“等你长大了,能保护母亲了,你的母亲就会回来了。”   赤朗奴郕不大相信,向先生望去。   先生仍不作声,只点了点头。   “真的?太好了!”赤朗奴郕满脸惊喜,“等母亲回来,我们就可以一同回边境了。”   多吉沉默片刻,才道:“回边境做什么?”   赤朗奴郕低着头:“母亲喜欢边境,我也喜欢边境。”   “那你以后要好好读书,好好练武,让父王高兴。”   “嗯!”赤朗奴郕忙点头。   那时候赤朗奴郕五岁,多吉九岁。   从那时起,赤朗奴郕每日同多吉一起去听学,一起去练武。   先生虽不置可否,却还是在教多吉之余也愿花点时间给赤朗奴郕讲学,教武的师父却不大乐意,仍然同从前一样教多吉,从不顾及赤朗奴郕是否跟得上。   自然是跟不上的,多吉的那柄弯刀,赤朗奴郕拿都拿不动,平日学武时只拿根树枝跟着比划,却也是一转头,师父就过了几个招式。   赤朗奴郕沮丧得很,但是想想母亲还等着他保护,便又有了动力。   巴克和布色也并未停止招惹他,也仍是嘲笑之后便是拳脚相加,只是嘲笑的内容倒是多了许多,包括笑他读书和练武。   冷予是个奇才,这是教武的师父说的。   每次赤朗奴郕和多吉一起跟师父学武时,冷予只能在一旁看着,师父自然是不愿意教他的。若是稍微有些身份的世子,师父或许能顺便教一教他,可是冷予不过是赤朗奴郕从边境带回来的孩子,所以师父从来不在意他。   冷予出生在边境,是赤朗奴郕的母亲从路上捡回来的,父母家人是何去向,通通不知。或许死于战乱,或许死于寒冬的饥荒,又或许只是觉得抚养孩子太过艰辛,便把他丢弃在路边。他比赤朗奴郕大两岁,但是太过瘦小,看上去不过和赤朗奴郕差不多年纪。   师父向来是不会用正眼瞧冷予的,不过这天是个例外,因为他瞟见冷予用自己拿树枝做的简易弓箭射下了一只乌鸦。   师父有些讶异,第二天把自己的弓箭给冷予试了一次,冷予射下了一只鹰。   冷予是个天才。师父由此断定。   从那天起,冷予也跟着赤朗奴郕和多吉一起,向师父学武。师父十分照顾冷予,冷予不会的也愿耐心多教几遍,在这时辰中,赤朗奴郕也能瞧得清楚些,也有时间多练几遍。   如此几月下来,赤朗奴郕练武倒颇有些成效。   巴克与布色再来挑衅时,他和冷予已能把挑衅者驱逐。一年过后,驱逐挑衅者的同时他二人也很少受伤了。   巴克和布色也识相得很,自从发现打不过赤朗奴郕和冷予以后,每次见面只是嘲讽几句,不得不动手的时候亦是速战速决后逃之夭夭。   赤朗奴郕一直不明白,这两位王兄为何总是找他麻烦。直到某日两位王兄提及母亲,赤朗奴郕心中怒火骤起,却也突然释然。自己母亲的出现让两位王兄的母亲失宠了,那位王妃十几年来都在埋怨。   母亲已不在了,她却还在记恨着。   赤朗奴郕有些同情那位王妃,却又觉得似乎自己更值得同情。   冷予学武很快,也算不辜负教武师父的期冀。   十一岁的时候,他终于能打败十三岁的多吉,而且不会伤到对方。   教武师父纠结得很,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偏偏赤朗奴郕还是不大合他心意,虽已学了许多,却还是问题多多。教武师父嫌他力气太小,举不动刀,又不够灵活。   赤朗奴郕亦是有苦难言,教武师父向来不关注他,如今多吉花更多的时间去同父亲议政,便是少来学武了。只剩下他和冷予跟着师父,冷予是师父的得意弟子,哪是他能比的。每日练武师父很少会指点他什么,只说他需多练。   他已经日夜不分地练了,却仍是如此。   “九岁,该是学兵法的时候了。”父亲告知他。   难得父亲主动找他,赤朗奴郕欢喜得很。   “正好塔洪将军从边境回来,从明日起就让他到王宫来教你兵法。”父亲轻轻叹息。   “好的,多谢父王。”赤朗奴郕答道。   第二日塔洪将军果然来了,从天明讲到黄昏。   塔洪将军将的内容很有趣,提到许多出奇制胜的战事,赤朗奴郕才知道原来兵法是这么有趣的,怎么自己从前抄兵书的时候一点儿也没发现呢。   只是有个疑惑。   为什么塔洪将军只给他一个人讲呢?   “将军,为什么多吉王兄不来听您讲兵法呢?”赤朗奴郕实在是忍不住了。   “怎么?才听了半月,四王子就不愿再听我讲兵法了?”塔洪将军好像很生气。   “不是这样。”赤朗奴郕连忙解释,“只是我觉得将军讲得好,多吉王兄若是也能来听,就太好了。”   塔洪将军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一些,却还是一脸严肃:“大王子是储君,日后朝政民生都要交给他,他自然是要跟着大王学习如何处理政务。”   “嗯。”赤朗奴郕点头,心中有些欢喜。   所以父王让塔洪将军来教他兵法,是希望他做一个将军吗?   太好了,父王希望他做个将军。   赤朗奴郕更加认真听塔洪将军讲兵法,花更多时间来练武。   一月过后,塔洪将军又怒了:“夜里去做什么了?”   “练武。”赤朗奴郕小声答道。   “你已经好几日都是如此了,夜夜都去练武了么?”塔洪将军显然并不相信。   “是。”赤朗奴郕点点头。   塔洪将军愣了一下。   赤朗奴郕不会说谎,他知道。   “罢了,今夜我瞧瞧你是怎么练武的。”塔洪将军道。   赤朗奴郕连忙点头。   是夜,赤朗奴郕在院中练枪,塔洪将军在一旁瞧着。   “你一直都用这个兵器么?”塔洪将军一直盯着赤朗奴郕手中并不称手的□□。   “用了几年了。”赤朗奴郕答。   “罢了,这几日你不必练武也不必听我讲兵法了。”塔洪将军道。   赤朗奴郕心中难过得很,没想到这么快就让塔洪将军失望了。   “休息几日,睡够了再来找我。”塔洪将军又补充。   赤朗奴郕更是摸不着头脑,却也只得听塔洪将军的。   歇了几日,赤朗奴郕觉得头脑清醒了许多,前些日子未睡够的,通通都补回来了。   到了将军府,塔洪将军不在。   赤朗奴郕在将军府候了一个下午。   塔洪将军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候了,赤朗奴郕连忙站起来去迎。   “诶,怎么才这几日四王子就来了,这短短几日哪能睡得饱呢?”塔洪将军道。   赤朗奴郕拿不准塔洪将军是嘲讽他还是说真的,只得答道:“我已睡够了,如今精神得很,就来将军府上了。”   “来得正好,我带你去取样东西。”塔洪将军笑道,看起来塔洪将军见到赤朗奴郕挺开心的。   赤朗奴郕随着塔洪将军出了将军府,到了一处兵器铺。   “将军,我也不知道自己适合什么样的兵器,不如我再多练些日子再来选兵器吧。”赤朗奴郕道。   “嘿,谁让你选兵器啦?”塔洪将军答道。   哦。   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那日见你□□都破损了,便找人给你铸了一柄。”塔洪将军瞧着赤朗奴郕,又补充道:“兵器不称手,可是打不了胜仗的。”   “谢谢将军!”不知怎么的,赤朗奴郕心头一酸。   瞧着那柄新铸成的银枪,赤朗奴郕心中五味杂陈。   “我瞧你练武刻苦得很,学兵法也算有些天赋,今后兵法和武功都由我来教你罢。”塔洪将军道。   赤朗奴郕愣了愣,恨不得扑上去抱着塔洪将军。   赤朗奴郕的枪法进步神速。   不知道是银枪的功劳还是方法的功劳。   都是塔洪将军的功劳。   “大王,四王子年纪尚小,随我们出征是否太早了些,战地艰苦,四王子的身子怕受不住。”塔洪将军道。   “是年纪小了些,不过此时多历练,才能盼他来日成材。”父王答道。   “将军,我已十三岁了,可以出征了。”赤朗奴郕连忙答,难得父王对他有些期许,他可不能让父王失望。   十三岁,赤朗奴郕第一次出征,也第一次享受到了胜利的喜悦。   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让父王高兴。   直到十七岁。   他偶然得知了一个消息。父王如此待他,只是因为他出生时大巫师的一个预言。   父王会在盛年时死去,而赤朗奴郕是继位的人。   就因为这个预言!   赤朗奴郕想起这些,有些头疼。   “将军,您不舒服吗?您脸色很不好。”冷予问道。   赤朗奴郕摇头:“只是想些事情。”   “将军心中仍是放不下那些事吗?”冷予又问。   赤朗奴郕没有答话,只重重挥下马鞭。   “将军如此着急,明明十分担心大王,为何又始终不肯原谅他呢?”   “这是两回事。”赤朗奴郕怒道。   “将军,您等等我。”   赤朗奴郕回过头来看着冷予:“就因为一句话,他十几年来都是这般待我。若不是如此,母亲也不会因为……”   赤朗奴郕心中全是苦涩,他的父王,太狠心,太薄情。   可如今他命在旦夕。   回到王宫时,马儿已累得再起不来了。他去到父王榻前,看到眼前这个臃肿变形的人,赤朗奴郕忍不住涌出泪来。   “你终于……回来了。”榻上的人艰难地露出笑容。   “快把大夫找来啊!”赤朗奴郕冲着宫人大喊。   “不……找了,看……见你……我就……安心……了……”   赤朗奴郕望着父亲,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心酸苦涩掺杂在心头。   原来,你在等我吗?   原来,你盼着我回来吗?   “对不……起……”   这是父亲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对不起。   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就能获得原谅吗?   好吧。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儿就真的真的结束了,后面有时间会调整一下,但是情节不会有什么改动了。非常感谢大家,这段时间里最关心的事情就是看点击和收藏,虽然到现在点击和收藏都很少,但是有人愿意看我就很开心了,真的很感谢所有特意或者偶然花时间看了我的内容的朋友们,真的超级超级爱你们!